万物皆周期,海运更甚。
疫情下的航运为很多人提供了一把史诗级的暴富机会:一个原本1500美金的集装箱,疫情中能卖到3、4万美金,行业内甚至也戏称:“2020年买深圳湾一号的跨境卖家,在2021年把房子卖给了货代。”
二级市场的表现更为疯狂。比如去年的大牛股中远海控,2021年的净利润就有893亿,而2022年Q1仍保持着78.6%的增长(即276亿);同时,远洋巨头马士基股价涨了3倍,阳明海运更是暴涨46倍,中联航运也在去年提交了招股书,怎么看这都是一个航运收获的大年。
然而当业内很多人在憧憬如何把钱花出去时,海运却迎来了一场断崖式下跌,击碎了这场暴富梦。
通常Q3是全球海运的传统旺季,但是今年的Q3格外惨淡。去年美西航线上一个2万美金的货柜,如今跌回了3000美金;不少货代公司开始被曝出暴雷、跑路等负面消息。
反映大宗干散货价格走势的FBX指数,截止到10月21日平均价格为3369美金,较去年9月份的历史高点,已下跌了70%。不止于此,伴随着2023年还将有近240万标箱的新船运力交付,这条起伏巨大的周期曲线似乎仍在蔓延中。
要想看懂周期这件事儿,就得从集装箱运输开始溯源。
1957年,随着一声号角响起,世界上第一艘经过改装的全集装箱船——盖脱威城(Gateway City)号,缓缓驶入大西洋,拉开了人类航运历程的新序幕。
这里的新主要体现在集装箱对于全球物流系统的影响:为了适应集装箱的应用,从堆场、码头、起吊、船舶、汽车乃至公路、桥梁、隧道等各个单位,形成了一套适用于集装箱的标准化运输体系。
尽管在集装箱诞生之初,航运公司的高管们并不好看这项业务,甚至认为未来十年都还不到运用集装箱的时候。但随着1961年,国际标准化组织(ISO)开始讨论制定标准集装箱尺寸,集装箱运输的优势才逐渐被人们认可,以海上运输为主导的国际集运走向了快速发展的阶段。
1965年,6家船公司宣布将在第二年启动通往欧洲的集装箱业务;1969年董浩云正式成立“东方海外货柜航运公司”,将7条旧船改为集装箱船,后又向日本船厂买了7条新船;同年美国也建造了25艘集装箱船,最大的一艘装载量近2000TEU;1975年中国台湾长荣海运的集装箱船“长春轮”,从中国台湾驶向了美国东海岸。
船公司正在快步转向集装箱运输的同时,另一端全球经济也在1972年开始加速。从1971年到1973年,全球集装箱吨数增长了近一倍左右。
不止于此,经济的繁荣仍在持续吹出新的泡沫:1973年,原油油价暴涨,集装箱运输的成本优势进一步体现,仅这一年,全球集运的货物量就增长了40%。供需差距快速拉大下,各大航运公会连续涨价数百次。暴涨的运价也让船公司的利润滚了几番,在1973年海陆联运公司的利润仅有1600万美元,而第二年就涨到了1.42亿美元。
海上集运似乎迎来了一段繁华且蓬勃的时代,但危机却在其中悄然酝酿着。为了不被挤出市场,一旦某家船公司在特定的航线上引入集装箱,其他竞争对手往往会迅速跟进。因此,运力就这样缓慢而不被觉察地高速增长。从1968年到1974年,在那些货运量最大的国际航线上,运力增长了14倍。
泡沫的破裂就在此刻。因石油而起的运价最终也被石油危机拖入谷底,随着1974年各国央行收紧货币政策以抵消油价上涨的通胀结果,世界经济陷入衰退,1975年,海上贸易额减少了6%。出货量锐减,再加上运力增长的惯性还未刹车,供需倒置下,各大航运公会被迫降价600多次,运价来到了周期底部。
此后随着世界经济复苏,低迷的海运也开始恢复。而船公司们在短暂喘息之后,再次投入了新一轮的军备竞赛,海运又迎来了昙花一现的繁华时期。
直到1985年,这一次还是石油。油价并没有像航运大佬们预测的一样从每桶28美元增长至50美元,而是拦腰砍半暴跌至了14美元。全球航运迎来了一次最大的崩溃。
1986年,由“集装箱之父”麦克莱恩一手创建的美国轮船公司宣布破产,这也是美国历史上最为混乱的一桩破产案。作为抵押资产,美国轮船公司的52艘货船被扣留在全球多个港口手中,之后又被廉价卖给了海陆联运公司。
从集装箱诞生至今,航运周期一次又一次地在海洋中上演着残酷的达尔文法则。从美国轮船公司在周期下顷刻间破产,再到船王董浩云的东方海外在航运大溃败下资不抵债,濒临破产。没有人可以逃脱周期的“魔咒”,船公司们只能想尽办法在下一个周期来临之前,找到抵御风险的方法。
在周期底部时,运价往往会一降再降,以至于船公司只能勉强赚回运营成本。所以当运价溃败时,只有成本最低的经营者才有机会活下来。因此,为了降低每一只集装箱的成本,船公司开启了一轮又一轮的军备竞赛,他们不断建造更大的轮船以及更重的起重机。
1982年,长荣海运砸出10亿美金订购了16艘集装箱船,这些轮船经过重新设计后每艘可以搭载2728只20英尺的集装箱,长荣集团创办人张荣发将他们命名为“G级”集装箱船;美国轮船公司紧随其后订购了14艘“经济型”轮船,每艘可以搭载4482只20英尺的集装箱。
根据《了不起的中国制造》数据显示,一艘8000TEU集装箱船的运输成本比两艘4000TEU的集装箱船还要低10%~15%。因此,即便被认为是高技术、高难度、高附加值的大型集装箱船舶,也一直朝着“越造越大”的方向发展。如今,这一数据已从上世纪70年代的3000TEU达到了21000TEU。
集装箱船的大型化趋势,图源招商期货
随着大船驶入海洋,航道也开始拓宽,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巴拿马运河和苏伊士运河。2016年6月拓宽后的巴拿马运河正式运营,通过运河的船舶限制从5294TEU提升到13208TEU,这意味着从远东到美国东岸的全水路航线比例在短时间增加超过了10%。与此同时,苏伊士运河也于2015年启动新运河拓宽项目,改造后由红海通向地中海的时间,将由22小时缩短至11小时,并允许能够21000TEU以上的船舶通行。
事实上,从上世纪70年代末期开始,规模就已经成为了航运业的“圣杯”。不仅是船的体积越来越大,船公司的买船数量也在快速增长。
而舱位作为船公司获取市场份额的一种产品,成为了各家争夺定价话语权的必须手段。为了获得足够的市场份额,船公司之间开启了如火如荼的造船比拼。
以马士基为首,在2011年向韩国大宇订购了20艘18000TEU大船,登顶全球运载量第一,并在同年提出了“天天马士基”的目标带头内卷,2012年马士基快速占领了16%的市场份额;而排名第二、第三的地中海和达飞也不甘示弱,在地中海租下了11艘接近19200TEU的新船;达飞则将8艘16000TEU的新船升级成了17700TEU。随后,东方海外、长荣海运以及中远海控的前身中海集运,纷纷投入了这场造船竞赛中。
有意思的是,不论是大船还是争夺运力,都是船公司们在为穿越周期所构筑的护城河,但猛增的运力却在下一次周期来临时,反而加剧了周期的波动幅度。
所以,早在集运发展伊始,船公司们就意识到了——当高运价土崩瓦解时,只有建立新的价格体系才是唯一的出路。由此,一种将船公司们聚集起来抵御风险的组织开始形成——联盟。
从早期的跨大西洋航运公会,到1971年成立的北大西洋货运联营协议组织,再到2014年胎死腹中的P3联盟。航运联盟就如海面上漂浮的海藻般聚集、瓦解、再聚集,最终形成了如今的三大航运联盟:马士基和地中海组成的“2M联盟”,达飞、中远海控、长荣组成的“Ocean联盟”,以及阳明海运、ONE航运等形成的THE联盟。
在经历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浪淘沙后,如今,三大航运联盟掌控了全球运力的90%。也因此,当下一个周期开启之时,联盟相当于一只“无形的手”,试图通过提前布局来调控市场运价以穿越周期。
起高楼,楼塌了
只不过,突如其来的疫情以它不可控的走势,彻底打破了这场平衡。
在2020年疫情之初,伴随着各国消费需求几近停滞,三大航运联盟宣布大规模停航,到这一年的5月,全球总共闲置了近12%的运力。
然而运力的恢复并没有赶上国内复工复产的速度,全球订单与产能大量涌入中国。同时成堆的集装箱滞留在欧美码头,再加上码头卸货效率低、集装箱回转迟缓,运费直接坐上火箭。关于去年以来海运暴涨的原因,我们已拆解多次,简单概括可以理解为:供需严重不匹配,再有苏伊士运河堵船、盐田港疫情等黑天鹅事件叠加,最终让一个集装箱翻了10多倍的价格。
上游吃肉,下游喝汤,海运暴涨之下货代躺赚的狂热现象,在行业成了广为流传的暴富神话。去年不少货代从业者告诉36氪:“不正常才是一种常态。”
事实上,大多数人仍对运价持有较为乐观的态度,毕竟垄断了90%运力的联盟有着海运市场最大的话语权,还有货代签署了长期合同稳住运价。
海运周期的起伏,总是出乎意料,今年下半年,运价快速下跌,不少跨境卖家表示,运价甚至已经跌回了疫情之前的水平。以美西航线上一个货柜为例,去年高点时可以达到2万美金的均价,如今已跌到3000美金,跌幅超80%。
停航大潮也在掀起,据海运咨询机构德鲁里数据显示,从9月19日到10月23日,在跨太平洋、跨大西洋、亚洲-北欧和亚洲-地中海等主要航线总共750个预定航次中,有122个航次取消,取消率达16%。
但是海运的溃败却有迹可循。一方面是随着海外用工短缺的情况有所缓解,码头的周转效率开始提升,港口堵塞较之去年明显缓解。
另一方面是供需回调,疫情以来线上消费的火热,一定程度透支了海外的消费能力;再加上受通胀影响,海外消费前景依旧低迷。根据洛杉矶港口9月的进出口数据显示,作为美国最大的集装箱吞吐门户,洛杉矶港的进口总量同比下降26.6%,这也是自2020年5月以来的最低水平。
而更令人惊恐的是,船公司们的造船竞赛却仍持续。其中,趁着海运暴涨的余热,地中海通过购置大量二手船,一举超过了马士基坐上了全球集装箱海运的第一把交椅;而马士基也在10月5日,逆势宣布追加6艘新能源船舶的订单。据Alphaliner数据显示,在2023年将有近240万标箱的新船运力交付,而到2024年,还将有280万TEU的运力被投放到大洋上,并且如今700万TEU的船舶订单量,已远超了2008年的660万TEU纪录。
几重因素下,带来的结果就是运价断崖式下跌,合约价与市场价倒挂、货代暴雷跑路,开始在市场上频繁出现。不过对于船公司而言,起起伏伏的周期早已司空见惯,更何况去年一年就赚了过往几十倍的利润,即便将营收都存入银行,每年产生的利息也能抵得住一阵波动。
但在周期面前,船公司们依然敬畏且勤勉,纷纷在积极构建新的护城河。以马士基为例,不仅开始布局新能源船舶,并且向价值链的两端如陆运、空运、物流业务等方向延伸。其订购的6艘新能源船舶采取甲醇双燃料驱动,预计每年能够减少排放 80 万吨二氧化碳。而马士基CEO施索仁在接受采访时也曾表示:“马士基不会硬着陆,并且陆上运输业务将成为马士基的救世主。”
此外,新的整合也开始出现。随着集装箱船舶大型化以及市场集中度的提升,联盟内部的同质化也在加剧。因此,船公司开始将目光转向了产业链的上下游整合,比如马士基整合了马士基航运、马士基码头、丹马士物流;达飞收购了基华物流;中远海运也同样整合了集装箱、码头业务等。
既然被称为周期,海运就总有触底反弹的一日,只不过在这条曲线抬头之前,新的招式又或者老的套路,谁也说不准谁能成功穿越周期、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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