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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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你,拿到长辈的压岁钱,高兴不过一晚,就都被妈妈拿走。
说好长大后还,到现在一毛钱都没看到。
这么多年,压岁钱涨得比工资还快,不仅实现了虚假繁荣,也让二胎家庭找到了财富密码,受伤的你幡然醒悟,压岁钱,是钱,也是人情债。
压岁钱,到底为什么让人又恨又爱?越长越大,年过三十,到底还能不能心安理得地拿压岁钱?
在电视剧《家有儿女》中,刘星曾经将压岁钱形容为“少年儿童的年薪”。
年薪不自由,不仅是社畜的苦恼,也是中国小朋友的常态。
在收缴压岁钱这件事上,全国父母统一了战线。2021年,一项对四千多人的调查显示,有41%的人收到压岁钱后要全额上缴。
收到压岁钱后,如果你自己能拿到一半以上,恭喜你,可能是人群中不到四分之一的幸运儿。
弱小的你没有和父母谈判的资本,父母只用一句“你收的钱还不是我给出去的”,就能让你瞬间败下阵来。
小时候没靠压岁钱暴富,长大了还可能因压岁钱血亏。许多人在参加工作以后,不仅收不到压岁钱,还要加入发压岁钱的大军。一来一去,损失更加惨重。
如果你是独生子女的父母,还会遇上经典的“二胎难题”:生了二胎的亲戚送来500块压岁钱,你回礼时,却要准备两个红包。
若是和亲戚送的规格一致,一人500块,回礼就要1000块,心在滴血;若是把亲戚给的数字拆开来,每个孩子回250,那简直就是在骂人。
中国青年报对两千多人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超过40%的人,要花掉半个多月的工资来发压岁钱,还有12.9%的人,甚至要拿出一到两个月的收入。
如果你单身,单是给亲戚小孩压岁钱这一项,就可能把年终奖搭了进去。不仅如此,可能还会被七大姑八大姨逮住机会,催着结婚生小孩——有了宝宝,钱不就赚回来了。
每到这时,人们就开始羡慕起广东人,因为在广东,红包都是5块10块一个。
惦记着压岁钱的,不止是给钱和收钱的人。
许多银行就做起了压岁钱理财的生意,推出儿童银行卡、大额存单、基金定投等各种各样的金融产品。不求这些小朋友二十年后用压岁钱付上首付,至少要让它跑赢通胀。
觊觎压岁钱的,甚至不止现代人。1929年2月15日,冠生园食品公司打着理性消费的旗号,在《申报》上刊登广告:
“弟弟妹妹们,你们在这新年里,得着了许多压岁钱,切不可使用于不正当的地方。为父兄者应该加以开导,购买启发儿童智识的物品,最好购买冠生园著名的玩具食品。如水晶汽车,每辆三角,汽车饼干,每辆二角八……”
语言之恳切,目标之明确,广告之直白,让人直呼内行。
在当时,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压岁钱。
民国改良风气盛行,压岁钱也上了移风易俗的名单。在一些人看来,金钱这种万恶之源,不仅会把小孩推入赌博、浪费、吃垃圾食品的深渊,还会腐蚀优秀的传统文化,让小孩“不知敬礼尊长为分所当然,而视跪拜为钱物之交换品”。
更有激进的人,认为压岁钱根本不应该存在,而要改成口头的压岁训。
压岁钱的不自由,是因为它以“钱”的本体,肩负着“情”与“礼”的重任。
压岁钱习俗的源头,如今已经很难考证,各路传说故事众说纷纭,比如“岁”和”祟“是谐音,“祟”就是小鬼害人,因而压岁钱是的辟邪用的。不论如何,有一点可以确定,压岁钱承载着长辈美好的祝愿。
旧时的压岁钱,有各种各样的形制。《红楼梦》里,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过除夕夜,府里上下人等都要向贾母行礼,礼毕或是免礼之后,就到了激动人心的散钱环节。
不仅有压岁钱,还有荷包和金银锞子,光金银锞子就准备了二百二十个,花了一百五十三两金子。锞子造型也要体现美好寓意,比如梅花、海棠、笔锭如意、八宝联春就是其中的经典款。
到民国时,浙江绍兴一带的小朋友给长辈拜年,标配是磕三个响头,长辈再俯首揽起,送上几角或几元钱的红包,叫小辈去自买玩具或食物。
这样的拜年和馈赠红包的过程,附着的是晚辈对长辈的尊敬、长辈对幼辈的慈爱,以及更深层次的孝道和家长权威。
四川大学的学者研究发现,在当代家庭中,压岁钱除了从第一代长辈流向第三代幼辈,还会在第二代成年子女的核心家庭之间流动,形成两种“嵌套”路径。
简单说来就是,你收到的红包,不仅来自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来自叔叔、姨妈等亲戚,而你的父母,也会相应地给你的堂表兄弟姐妹发压岁钱。
比起爷爷奶奶这种长辈的单方向给予,你爸妈和亲戚相互给对方子女送压岁红包,就带着浓厚的礼物交换的意味。
按照中国式送礼的规矩,给平辈的孩子包红包,既不能打破现存的社会地位等级体系,还要遵循礼尚往来的互惠原则。
简单来说就是,我是舅舅,你是姑姑,地位相等,送压岁钱时,也要以家庭为单位,保持大体相当。
给少了,就是占人便宜,欠下人情。单方面多给许多钱,同样是“不懂礼”。
早在七八年前,就有新闻报道过压岁钱的单方面“涨价”引起的尴尬,有人按照老样子包了200元红包,但在拆开亲戚的红包时,5张崭新的100元钱瞬间让其有了心理负担。
有人曾调侃,两个经济学家,彼此交换10元,就产生了20元的GDP;两个家长,彼此交换了1000块的压岁钱,就产出了2000块的人情债。
人情的维系,正是在有来有往中实现的。
春节是中国人送礼的黄金时节,像压岁钱这样的春节礼物,意义也早已超出单纯的金钱范畴。
人类学家阎云翔12岁那年,曾随着父亲回山东老家,发现连馒头都可以作为春节礼物,大为震惊。
闫云翔写道,春节期间,来婶婶家来拜年的亲戚带着两瓶酒和一些馒头,婶婶拿出一瓶酒和一半的馒头,又添了些自己家的酒和蒸馍,再让客人拿回去。
大家不仅把同样的馒头送来送去,还要在这个过程里,推拉客套一番。这就几家父母互换压岁钱一样,看上去是毫无意义的你来我往,实际上却是不可或缺的仪式。
在这样的情境里,春节礼物只是“走亲戚”的附带品,重在“礼”而非“物”。脱离了“礼”的属性,礼物只是一件普通商品,而有了“礼”的加持,就变成了“走亲访友,馒头和酒”。
当然,这往往是家庭内、初级的春节礼物学。它事关乡俗、人情与道德,少了许多功利的心眼。
在家庭之外,春节礼物就必然落到了社会功利性的“人情往来”之中。悉尼大学亚洲研究中心主任杨美惠观察了中式的送礼法则,就发现了礼物中的一整套人际关系学。
有的习惯认为,平日里受人帮助,刚欠下人情,就立刻回礼,并不是聪明的办法。相反,留着人情债,等到过年时再还,不仅用拉长的时间,稀释了功利意味,还能让关系更加坚强和持久。
比如你的朋友帮了你大忙,直接给ta钱又显得过于生分,春节给ta的孩子包个大红包,就成了一种恰当的回礼方式。
还有一些春节礼物,则是在给未来的关系“打底子”。。这时,主导送礼的不再是“互惠原则”。在闫云翔看来,这种礼物遵循“向上”的流动机制——其中的重灾区,就是下属给领导送礼。
比如借着春节去领导家打麻将、故意输钱给ta,或者给领导的孩子包个大红包——压岁钱!压岁钱!什么送礼!说的多难听!
无论是压岁钱,还是春节期间的其他礼物,其中的经济帐、人情债,恐怕很难完全掰扯明白。
兜兜转转,春节礼物最后的净土,可能只在最亲的亲人之间。
1924年2月2日,腊月廿八这天,梁启超在给大女儿梁思顺的家书中写道:“我给的压岁钱,也有你一份,但是已经交给你弟弟妹妹们。他们说组织一个会,共同替你保管,不知他们怎样替你保管法,你回来再和他们算账罢……”
这一年梁思顺已经31岁,结婚近十年,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幸福的家庭大抵都相似,幸福的儿女长到多大,都能收到父母压岁钱。
因为在他们眼中,你永远是一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