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归学者发起的公益学术平台
分享信息,整合资源
交流学术,偶尔风月
徐扬生教授于一九八二年及八四年分别获得浙江大学工学学士、硕士学位,一九八九年获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颁授博士学位。徐教授于一九八九至一九九七年在美国卡耐基梅隆大学从事空间机器人研究,其后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为中大前副校长及自动化与计算器辅助工程学讲座教授。二零一三年八月,徐教授经全球遴选获聘任为香港中文大学(深圳)首任校长。
徐教授所研究的领域包括机器人、智能系统与控制、设计与制造,近年专注于空间机器人、服务机器人、穿戴式人机界面、智慧混合动力汽车等研究。徐教授发表了六部专著、300多篇国际学术期刊论文和国际会议论文,获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国际电机及电子工程师学会院士、国际欧亚科学院院士以及香港工程科学院院士。
本文转自公号“徐扬生”,特别致谢。
游泳一直是我最喜爱的一项运动,不是因为我游得好,而是因为很容易坚持。虽然我以前也跑过步,打过羽毛球,但都没有像游泳一样坚持得这么好。游泳是一项全身运动,游完后浑身舒畅,吃睡都特别香,而且无须找伙伴,随时随地可以安排时间,比较方便,也不容易损伤。所以自学生时代开始,我一直游泳,几乎没有断过。
到美国读博士期间,游泳更加频繁。一方面是因为大学的游泳馆很棒,四个50米的室内游泳池排成田字型,十分壮观,游的人也不是很多,不像国内的泳池常常人满为患,站在泳池边上一看,人就像密密麻麻的芦苇,哪里有空间可以游泳。另一个原因是我在那段时间遇到了一位游泳伙伴,这位老兄的游泳技术实在了得,我称他为“浪里白条”。
浪里白条是个清秀瘦高的美国学生,来自美国新英格兰地区,在理学院念博士,第一次看到他游泳是在一个晚上,游泳池的人很少,我刚刚要跳下去开始游,却发现旁边泳道里仿佛有个身影,触壁的一瞬间很快就不见了。这个人游得是那么轻盈,没有水溅出来,甚至听不到水的声音,几乎看不到影子,呼地一下子,就过去了,留下一条白白的水道,像一条青烟,消失在蓝天里。那天他穿的是白的泳帽和浅蓝色的泳裤,在泳池边上看,就像一条长长的白鲨,他游自由泳式,所以身体左右稍稍转动一下,非常匀称,非常漂亮,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优雅的游泳健将。
自那次认识之后,我惊奇地发现我们去游泳的时间总是碰在一起,用同一条长凳,同一排衣柜,同一个泳池,差不多同时到,同时走,那时没有手机,也从未约定过时间,能做到这样,简直是个奇迹。慢慢地,我发现我俩之所以会在差不多的时间去游泳,大概有两个原因。
其一,我读书期间喜欢与一般的同学“反”着来,人家在休息,在玩,在度假的时候,我总是在实验室工作,而人家在忙着考试,忙得无法参加其他活动时,我常常会有大量时间去做运动和读闲书。浪里白条这老兄,不知怎地,也同样遵照这个规则,人家忙时我们闲,人家闲时我们忙。有一次圣诞节前的期末考试,偌大的泳池只有我们俩在游,我还记得当我俩游完以后,泳池的管理员特地跑过来说:“我们也可以下班了吧?”
其二,一般人在天冷起来之后渐渐就减少了游泳的次数,而我因为在国内时已有几年参加冬泳的经历,所以天气冷起来以后反而更加频繁地去游,因为这个时候温差变化大,停一阵子后去游泳会容易感冒,所以天冷时我会游得愈多。而浪里白条从新英格兰地区过来,寒冷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所以,冬天一到,泳池的人愈来愈少,而我俩却是每天不断,天天游。
认识一阵子后,我忍不住问浪里白条:“你怎么会游得这么好呢?”我估计他可能会说“因为我有一个好教练”,或者“因为我开始游泳的时间很早”,“我每天游很长时间”等等,其实如果他这么回答,我可能也并不相信,因为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条件,但哪里会有他游得这么好。
然而,他却始终支支吾吾不回答我。过了很长一阵子,我俩游完泳去吃“费城牛排”(Philadelphia Steak),门口排着长队,趁着排队的时候,我又问他这个问题。不料,他想了一想,反问了我一句“如果是你,你想把一种泳式游的好呢?还是几种泳式都学好?” 我说:“如果我能学好,当然想把几种泳式都学好。”他说,他的父母和教练也是这么说的,但他不想这样做,他想他一定要把一种泳式彻彻底底地学好,学到极致。为此他与教练不知争论了多少次。他说他在生活和学习中也是这样,非常专注,只求把一件事做好,做到淋漓尽致,做得完美无缺。我想他是在间接地回答我他为什么会游得这么好,原来是因为他专注于一种泳式。这个回答是我没有想到的。
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常常会想起浪里白条的这个问题,我发觉那些在科研上,在人生上,甚至在投资上,做得最好的人,往往不是做得最多的人,而是那些专注地做极少事情的人。就像在武林中,人称“不怕招招懂,只怕一招绝”,只要有一绝招,凭这一招就可打通天下,无须招招都懂。
“专注”,对于当下“信息爆炸”的时代来说是一种奢侈。从前,当一万条信息到达一个普通市民手里时已经是滞后多少天的消息了,而且可能已经被筛选过滤到只剩一、两条信息。而现在每一个人都可以在同一时间看到成千上万条的信息。这是巨大的财富,也是巨大的灾难。每个人似乎都知道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所发生的事情。昨天下飞机时,开车的司机还同我大谈人工智能的新闻,似乎每个人在这个时代都可以成为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否则就是落伍了。
然而人的时间与精力是有限的,如果我们要做得比别人好一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专注”。因为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个信息大泛滥,知识大泛滥,机会大泛滥的时代。所以“专注”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舍弃许多世人所津津乐道的机会,舍弃许多世人正狂热追求的浮华。这种舍弃,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番挑战,因为不愿意舍弃是人类的本能,人们总认为舍弃是有风险的,是浪费机遇,所以总想要留下更多。在科研上,我遇到无数的例子,有正面的,有反面的,最后能够取得成就的总是少数人,大抵是因为他们能够有勇气舍弃,能够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精益求精,百折不饶。
我在这十年中被邀请参加过很多所谓的“战略规划会议”,有的是大公司,有的是国家研究院,有的是大学。我自己对这类会议的结果都不是很乐观。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机会,任何一个单位也好,个人也好,可做的事很多,讨论“战略”的目的是什么?表面上看是在一大堆机会里作出选择,哪些是应该做的,哪些是不应该做的。实际上是因为应该做的事太多,大家都想做,不愿意放弃。因此战略的本质是选择,选择的本质是舍弃,不知道舍弃的结果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人生并不是每只球都要打,如果我们努力去打好每一只球,最后我们可能会精疲力竭,没有一个球能打得称心如意。
学校教育也是如此。人们总是宣称要培养知识渊博的人,但要知道知识渊博并不意味着尽可能地给学生灌输知识,而是要培养人的品德和能力,这种能力是碰到问题后善于解决问题的能力,所以知识,不在于多多益善,而在于善学。荀子在《劝学篇》中讲“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缕。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我认识一位老科学家,出生寒门,幼时丧父,自己也体弱多病,好不容易上了一所不这么出名的大学,大学毕业的时侯,他对自己说:“我的家境一般,身体一般,智力一般,学校一般。如果要在这一生做点成绩出来,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情做得少一点。”最后,他集中精力,在三十年中只做了一件事,完成了一项尖端的试验装置,填补了一项空白,并以此评上了院士。每次见到他,他都很谦虚,总说自己是一个“非常一般的一般人”。其实,如果一个人能知道自己的“一般”,进而将自己的精力用在最重要的地方,并保持对人生高度的追求,这本身就是“不一般”的。
今年五月份,我有机会故地重游,特地去看了看那座体育馆,还是那个红砖大楼,还是那几棵长得高高茂盛的菩提树,还记得在树下与浪里白条分吃一盒披萨的情景,以及他教我吃墨西哥餐时那个狼狈的场面。如果那天时间允许,我真的很想再去里面游一次泳,那个又冷又爽的感觉,实在终生难忘。这个清冷的感觉就像浪里白条的问题,在时刻提醒着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不是有多少才华,做了多少事,而是在多大程度上能够专注,不至于把精力在无谓的琐事中消耗殆尽。
配图/Edgar Degas作品
如需转载或者合作请看下方↓↓↓
投稿、授权、合作事宜请联系
service@scholarset.com 或微信ID: scholarset
回复“目录”或“分类”,浏览知社更多精华。长按二维码识别,可以关注/进入公众号进行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