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Peter Lee：新冠疫情下，科学研究范式大转变

编者按：新型冠状病毒的基因序列于2020年1月首次发布，相关疫苗于2020年底就开始在多个国家和地区获批紧急使用。而疫苗的研发，通常需要五到十年时间才能完成。这一惊人的成就标志着科学与社会之间关系的“重置”，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看待科学的方式，不仅将其视为一项学术工作，也把它看作危机应对以及形成未来复原力的关键一环。

本文编译自微软博客文章“Q&A Peter Lee on the COVID-19 pandemic, societal resilience and crisis-response science”, “Anticipate, absorb, and adapt—introducing the societal resilience research agenda”。

微软全球资深副总裁、微软研究院负责人 Peter Lee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全社会在各个方面都受到了新冠肺炎疫情的侵扰，但与此同时，快速应变并实施应对措施的迫切需求也激发了协作、创新和创造力的发展。由此，微软创建了“复原力”系列栏目（https://www.microsoft.com/zh-cn/societal-resilience），重点关注疫情期间所产生的一些研究项目、技术与想法，以及那些将它们付诸行动的人。

今天，让我们对话微软全球资深副总裁、微软研究院负责人 Peter Lee，了解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给科研领域都带来了哪些影响。

Q：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您在微软研究院乃至整个科学界都有哪些所见所闻？

Peter Lee：当新冠肺炎疫情开始时，很多科研人员都暂时放下了他们正在进行的项目，转而着手研究更紧迫的问题。在微软，我们也第一时间发起了针对新冠疫情响应的特殊黑客马拉松，整个公司有1100多人参与。同事们如此强烈的关注和积极响应，令我十分感动。这次危机让每个组织机构都在思考如何具备社会复原力，以及我们的研究和创新如何与之相适应。

对于科研工作者来说，我们在疫情爆发之前已有的想法、技术和学理，都在经受着严格的压力测试。例如，利用信使 RNA 作为疫苗基础平台的整个想法，在过去几十年来只是一个理论概念，但新冠疫情对其产生了进行压力测试的需要：这些理论是正确的吗？它们时而有效，时而失效。了解哪些东西有用或没有用，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

Q：疫情背景下，哪些研究遇到了瓶颈？

Peter Lee：首先是关于数据和从数据中获取信息的研究，某些情况下我们仍然无法解答。其实都是一些看似非常简单的问题。例如，全球每家医院和诊所收治新冠患者的能力是多少，在接下来的几周内收治能力将达到饱和的机构占比是多少等等。尽管我们拥有很多数据，经过了各种分析，但在疫情最初的四到五个月里，很多这类非常基础的问题我们都无法回答。

因此，无论是在微软内部还是外部进行的研究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建立新的模型和仪表板，为人们提供预测能力。科学家们希望预测各种干预措施所产生的影响，比如，如果对所有酒吧实行晚上8点的宵禁，会出现怎样的状况？如果禁止大型体育赛事举办，又会怎样？

其次，是对真实世界证据理念的检验。假设你进行的研究有助于人们了解医学知识、新的治疗或诊断方法，其标准做法是通过随机对照试验。通过科学实验，你可以尝试排除计算机科学家所说的混杂因素，推导出因果关系，而不只是满足于统计学上的相关性。这是医学领域检验科学发现的黄金标准。

但是这个“真实世界证据”的概念是，你只要观察每位医生治疗每位患者的情况，并将其记录下来，这些数据就是真实世界的证据。之后通过数据挖掘，你就可以得到相关医学问题的解答。在大数据的时代，尤其是当我们已经坐拥完美数据分析问题的能力时，这一概念显得极具诱惑力。但这个问题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棘手。

疫情期间，美国医学史上最重要的早期抢救方案是抗体血浆的批准使用，已有超过十万人报名注册。你可能会认为，只要观察这十万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们就能够判断血浆是否起作用。然而，尽管在医学上使用抗体血浆已有100年的历史，但确定其对新冠病毒的功效却比预期困难得多。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意识到还缺少一些重要的机器学习和数据科学工具。此外，你也可以看到所有这些工作都是在公开且极快的速度下展开的，科学研究不再只是学术界的事情。

Q：如何迅速开展工作，是否也已经成为科研人员的关注重点？

Peter Lee：没错。疫情使得当前科学研究的紧迫性呈现出了某种范式上的转变，所以我们必须要更快速地开展工作，在“未来主义”和现实需求之间取得平衡。以往通常要耗费数年才能在某个小型学术圈子中逐渐为人所知的发现，现在只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周时间就已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这是一个全新的科学发现范式，我称它为“危机应对学”，这也是我们正在做的另一类科学研究。

在新冠疫情期间，每项进步，无论大小都会受到公众的检视。研究结果将推动关键的政治决策、公共舆论乃至医疗措施的全球采纳。我们不能拖延对新范式的接纳。与此同时，我们追求客观且持久的真理并及时公布研究发现，这个过程不应受到获利与否或实现产品化的期望束缚，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

全球新冠疫情期间产生的科学研究和论文数量惊人，大大超出了任何人吸收消化信息的能力。因此，微软很早就帮助创建了 COVID-19 开放研究数据集 CORD-19（https://www.semanticscholar.org/cord19）。就在几个月前，我们在此基础上推出了“Microsoft Biomedical Search（微软生物医学搜索）”服务，允许用户使用自然语言进行查询。借助 AI 技术智能地综合大量数据是如此重要，其中所完成的工作量更是令人惊叹。

此外，我还是“ The Fight Is in Us”倡议的一员，它涵盖了大型科技公司、医疗保健机构、非营利性血液中心、营利性制药公司和媒体公司等。我们每周都会举行会议，就需要解决的困难问题达成共识，并找到能够开展合作的方向。

除了新冠疫情，人类面临的生存威胁也日益增加：气候变化、粮食安全和虚假信息等。这都预示着新范式的转变将是永久的。凭借诚实、客观和中立，我们将能够汇聚社会各方的伙伴，建立共识，为科学研究取得重要进步提供支持。正如一直致力于追求科学的真相一样，我们进一步认识到，自己有责任帮助培育更具应变能力、更可持续的社会。

迫在眉睫的挑战需要意想不到的突破，我们需要一种全新且可靠的方式来预测应对下一次危机所需的技术，并让广大群众做好准备，以便在时机成熟时部署和适应这些解决方案。这就是今天我们要在微软研究院推出“社会复原力”研究议程的原因。

Q：“社会复原力”是一个崭新的领域，可以详细介绍一下吗？未来，又将如何创造就业机会来解决那些必将成为这一领域长期组成部分的问题？

Peter Lee：复原力是一个涵盖许多领域的广义术语，这些领域包括生态学、心理学和工程学等。我们将复原力定义为预测、消化和适应破坏的能力。就像我们在2020年间所看到的那样，破坏性事件是前所未有的，但并非不可预测。长期以来，我们一直在警惕诸如传染病、网络攻击、不平等和不公正，以及我们身处的自然界本身固有的不稳定性等风险。识别各种社会问题的模式和共性，将帮助我们找到能够在最大范围内推广使用的解决方案。

在广泛的协作者生态系统中实施这些解决方案，不仅要培养应对和恢复的能力，还要建设承受不稳定且充满风险的未来的复原力，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应对系统性冲击。这将是个持续不断的过程，我们只有积极监测新的威胁和风险，并随着时间推移不断适应这些威胁和风险，才会取得成功。

我们的研究团队在初始阶段进行的系列案例研究中涉及到了社会四个关键层级上的复原力——个人、机制、基础设施和信息。这些研究审视了诸如医疗健康公平性、人口贩卖和工作场所生产力等问题，并探索了应对政策所需的技术。

我们对全球新冠疫情期间的工作关系和网络变化的研究，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项研究借助网络机器学习技术，跟踪组织机构的交互活动，并对远程及混合办公环境中的生产力、协作和工作组稳定性的转变加以分析。

过去的一年间，我们见证了新技术在增强复原力的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放大组织机构的能力，让它们触及并支持许许多多由个人构成的社区，而这些社区则组成了全球社会。因此，技术、组织和社区之间的关系构成了我们研究方法的基础，并启发我们提出了社会复原力研究的七项指导原则。（欲了解指导原则细节，请点击：https://www.microsoft.com/en-us/research/group/societal-resilience/#!guiding-principles）

Q：您能否进一步谈谈微软在未来的研究工作中所扮演的角色？

Peter Lee：一直以来，对于微软来说，真正重要的事情是帮助人们完成工作，无论是在校学生、信息工作者，还是工厂车间工人。现在，对于微软而言，了解未来的工作也是非常重要的。

在全球新冠疫情之前，我们已经获得了很多科学知识，所有这些都是基于多年积累的经验，而其中一部分还是建立在大量的研究基础上。但未来的不可知让一切看起来“悬而未决”。因此，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让所有研究项目都重新焕发活力。10年甚至25年前就做过的一些重大研究现在又要回炉了。在微软内部，我们已经重新梳理了未来研究工作的重点。

作为科学家，我们现在的任务是为下一个重大挑战做好准备，同时保持对长周期进步的专注。为了增强社会复原力，我们需要创造新的学科，深化与合作伙伴的关系，并增强自身的复原力。无论下一次危机是大规模干旱、严重电力故障，还是小行星撞击地球，全世界还会向科学家们寻求帮助。到时候，我们需要做好准备。

Q：对微软而言，为什么投资研究如此重要？

Peter Lee：微软现在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因为我们开展业务是为了帮助所有人变得更好、更成功。我们的业务模式依赖于世界上更少的纷争，人们更加公平地获取技术和良好工作，各国融洽相处。世界越符合上述特征，微软的业务发展就越充分。我想这并非预先计划的，但我们恰恰就处于这种境地。这使得我们的业务模式与这些美好愿景息息相关。

因此，我们决定围绕“社会复原力”这一概念来创建新的工作岗位、新的角色和新的组织架构，这是一条长期的职业发展路径，微软员工可以赖以谋生，并建立专注于这些课题的个人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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