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曾盛敏,妻子周晶晶。
2015年8月,我在广州市佛山区万达广场的哈根达斯第一次见到这对年轻的夫妻。他们都毕业于西南财经大学,曾在成都工作,后辗转来到广州,共同从事交易。
曾盛敏接触股票较早。他的父母是中国最早的一批股民。他的朋友、目前正在美国佐治亚州立大学念金融学博士的况欢告诉我,初三下学期(1998年),他们俩推着自行车在街上晃荡时,就已经开始煞有介事地讨论东南亚金融危机。也就是那时候,曾盛敏在索罗斯身上发现了金融的“人格魅力”——继1992年成功狙击英镑后,索罗斯1997年又成功狙击泰铢。
周晶晶在大学时代表现出对股票的浓厚兴趣。他们第一次认识,是周晶晶带着室友去听曾盛敏讲索罗斯的《金融炼金术》。曾盛敏是学校金融投资协会的创办人之一,从大二开始为协会会员系统讲金融知识。
“他喜欢把一句话说得很长,句子结构很复杂,那次讲的内容本身也很枯燥。室友觉得太没意思了,不到半小时走了。”周晶晶说。
“你还记得什么?”
“海报是手写的,很大一张,但是很难看。”
2013年,两人一起来到广州。他们最初跟人合伙,但因为理念不合,公司无疾而终。2014年底,他们成立自己的投资公司,申请牌照,筹备自己的私募基金。
2015年5月12日,夫妇二人发出自己管理的第一只私募基金。当天上证指数收盘4401.22,正向5000点冲刺。
在这一波行情上涨中,散户资金蜂拥扎进股市,国内私募大量发行产品。但6月中旬的行情急转直下,搞得很多私募措手不及。据私募排排网统计,截至2015年8月31日,清算的产品已达1437只,其中提前清算466只,占比32.43%。而去年全年清算410只产品,提前清算59只,占比为14.39%。
曾盛敏周晶晶发出的产品5月26日开始交易,截至9月中旬表现平淡。
对于做趋势跟踪策略的曾盛敏来说,某段时间不挣钱不是新鲜事。“只能说我们还活着,象征性地挣了点钱。”曾盛敏说。
“趋势跟踪,说大一点是基于一种历史观,和对市场经济的认识。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个不断打破平衡和再平衡的过程,成败、兴衰、分合。在商业社会,这一切都会在价格上体现出来。趋势跟踪,跟踪的就是未来价格的变动。这无法预测,但总会发生。”
这个夏天政策频繁变化。
6月中旬股市狂跌以来,舆论先指责境外投资者恶意做空中国股市,继而指责程序化交易扰乱中国股市,再往后,股指期货又被指为股市下跌的元凶。中国金融期货交易所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8月25日、8月28日、9月2日连续出台措施,抑制股指期货“过度投机”。
曾盛敏的产品主要做商品期货、股指期货,也会做一部分股票。股指期货的政策变化对他们的直接影响是保证金比例提高,流动性锐减导致交易机会锐减,而更大的影响则是未来的不确定性——不知道政策会怎么变。
曾盛敏告诉我,他得耗费很多精力去关注政策变化,并思考未来的应对。
曾盛敏高中就拿家里的账户买过股票,也看过一些“地摊货”水准的指导书籍,但进大学接触到更多的金融知识后,他开始抛弃“从街上捡来的、自以为是的理念”,尝试做技术分析、基本面分析,乃至哲学层面的学习。
如果按照常规出牌,毕业后曾盛敏的选择可能是找一家大银行,从柜员做起,再到主管,“混得好的话40多岁去捞一个支行行长当当”。但他选择了在学校做金融投资协会时接触过的一家证券公司。
2005年6月8日,曾盛敏穿着一件深咖啡色西装,踏进了国泰君安四川分公司。那时行情并不好,大家谈论的还是1000点保卫战。市面上不断传出证券公司倒闭的消息。但曾盛敏记得他所在的营业部很气派。
“散户大厅由一个巨大的仓库改造而成,挑高有两层楼那么高,四个巨大的抽风筒高高挂起。”
曾盛敏从客户经理做起。2007年至2010年,他调任专业财务顾问团。那几年他经常跑凉山、攀枝花片区。“那边矿产资源丰富,很多企业运营非常稳定。我的工作就是去帮他们包装、谋划上市,组织律师、会计、资产评估师做尽职调查。”
曾盛敏开玩笑说,自己其实就是个打杂的。但那段工作让他对资本市场的运作模式有了很多深刻的理解。“时间久了,我也就成了三脚猫的律师、会计师、资产评估师。”
曾盛敏说,那段经历他没有完成一家企业的IPO,但确实参与了不少企业的评估、重组工作,也从一些普通投资者不具备的渠道,获取过一些“内幕消息”。
然而曾盛敏并不认为内幕消息能直接决定投资成功。“我身边太多原本炒股赚了钱,却亏在内幕消息上的案例。最极端的是一个上市公司的朋友亲手写出公告,把自己买的股票砸跌停。”
曾盛敏自己也为这些案例添了一个注脚。2007年,股市一路蹿升,曾盛敏分析发现某个上游行业估值相对合理,并且存在业绩再次爆发的机会(根据他的内幕消息)。他借钱买入一个组合。不久,占组合比重过半的那只股票公告重组停牌。重组工作,曾盛敏就是参与者。
结果股票重组失败,复牌出来一串跌停,曾盛敏亏掉一半才出来。还掉借来的钱,他变成了负资产。
靠透支信用卡,曾盛敏花了整整一年才还掉债务。
这次经历,曾盛敏用“震撼”来形容,因为内部消息“真没用”。
他认为,企业重组其实很复杂,过程中集团公司、分公司负责人在想法、性格以及利益上的冲突,都可能对重组形成障碍。“太多的人以为自己知道了全部,但可能他只看到冰山一角。”他说。
这次“震撼”的经历,让曾盛敏得到三条教训:
绝不相信内幕消息
任何个股都是危险的
高度分散自己的投资
投资分散化,人工操作管理就变得很困难。曾盛敏很自然就想到了程序化交易。而因为股票的T+1,乱停牌等因素,书本上学来的很多方法不大适用,加之三方接入的限制,曾盛敏把目标锁定在期货市场。
曾盛敏在2011年10月进场做程序化交易,那时一手股指15万左右,他没那么多资金,就从5000元左右的一手螺纹钢开始做。
他的方法很简单:做出一个模型,用历史数据进行回测,上实盘进行交易,然后再优化策略。
“优化策略”是一个漫长的摸索过程。他经常改来改去,发现也赚不到。
2012年3月,曾盛敏做了一个实盘试验。两个账户,各10万元。其中一个账户从头到尾不干预策略,另一个账户会根据某些条件,在操作中对策略做一些调整。这个对比能测试出如果去抓住一些长短线趋势、日内趋势,对交易结果的影响。
2013年3月,未干预的策略年化收益29.8%,盘中进行干预的策略年化收益10%。
虽然这是一个孤证,但那之后,他决定不再对一个成熟的策略动手脚、并决定开始做中长线。
“中长线的代价,是一段时间,很多产品都没行情,若干个月的亏损或者只能小赚。这会带给人更大的压力。”
2012年,一位做贸易的客户拿出1000万寻找10个期货交易员,一人操作100万资金,要求回撤控制在20%以内。曾盛敏是这10个交易员中的一个。他按照客户的风险承受能力配置策略和仓位,做螺纹钢和PTA(精对苯二甲酸,大宗有机原料)的短趋势。
2012年5月份商品都经历了一轮行情,因此从8月接到账户开始,由于没有过任何行情,资金就开始逐渐一点一点地发生亏损。
大概11月,回撤超过5%,客户开始给曾打电话,说仓位太重。最后曾盛敏不得不遵照客户意见减仓。等12月之后行情开始有起色,他们却因为仓位太轻没能追回此前相对较重仓位的损失。
另一个团队是曾盛敏的朋友,大家策略相近。“他们顶住客户压力坚持不减仓,最后取得超过20的收益。
周晶晶告诉我,她后来了解到,这位投资者在打电话给他们施压时,他委托的10个交易员,6个都已经超过20%的回撤,还有的已经爆仓。
另一次,同一个投资者,先后把钱交给两个私募基金。私募A把钱交给曾盛敏,三个月不见收益,投资者撤资。几个月后曾盛敏接到私募B的委托,拿到账户,“这个客户怎么这么眼熟?账号密码都见过”。曾盛敏说,那正是此前私募A委托给他们的账户。
“说实话,商品期货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行情,行情都是等来的。”曾盛敏说,“私募B的委托正好赶上2012年底一直持续到2013年春节后的行情,账户一口气大概三成多的利润。”
那之后,这个熟悉的账户就认定私募A水平很糙,而私募B做得很好。
这就是小作坊式的交易团队的尴尬,没有资金,没有话语权。
早在2008年,还在证券公司工作的曾盛敏就开始游说身边的私募规范化。当时他花了很多时间打动一家私募,决定以技术入股的方式入伙做发行和分析工作。但看似完美的计划因为“5.12”汶川大地震搁浅。
当自己的私募最终成立时,曾盛敏开始挑选投资者。
“发产品心理压力会更大,所以客户如果不理解,有时候会很难看。所以我会坦陈我的投资风格,寄希望于客户能明白并接受,若不能,我宁愿丢失这个客户。不然就是给未来找麻烦。”
曾盛敏说,单从挣钱的角度来说,交易是性价比很低的职业。而且这是一条”艰辛、自虐“的道路,某种程度上讲,不过赚回了点精神损失费。
“我一个星期就可以培养一个人学会些基本的程序,你可以学会,但是无法忍受,你的家庭,你的伙伴也无法忍受。”曾盛敏说。
“要在这个市场活下去,你必须学会度过一个难关,再去迎接下一个难关。就像打游戏一样,比谁的血长。”
他认为,普通行业做到平均水平,就足以养家糊口,做到前10%,可能会是个中高层,但做交易,平均水平是“没法生存”的。
“可能你就比别人亏得稍微少一些。在期货市场,做到前3%,顶多也就能说明可以活3年——是否能活得更久,需要等待时间考验。”他补充道。
“什么原因促使你留守这个市场?”我问曾盛敏。
“我想追求一种内心的自由。”他说。
“我们做很多工作,人都是分裂的。工作本身、工作的方式和理念,都不一定是你喜欢的。交易相反,你的思想、言行必须高度一致。交易做得好不好,全看你自己。这个市场是无常的,你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尽量让事情变得简单、纯粹,然后等待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