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MacBook 和断网:让头脑在山野中沉浸思考

2022 年 11 月 18 日 少数派
我在「游牧教室」项目实践近一年之后,从「不那么循规蹈矩的日常生活与工作」中梳理出来了一些内容:有时谈论方法,有时谈论行动。与常规的工具文不同,它会多讲一些关于价值的讨论,希望诸位读者谅解。这一次的主题,是从「斯坦因的帐篷」开始,与各位一起探讨「在山野中让头脑沉浸思考一天」的可能方法。
斯坦因的帐篷
秋天更加深而冬天更加近的时候,一抬头就可以看出来天空越来越明净,是待在户外扎个营地(至不济也得放个椅子)的好时光了。这种念头随时而起,根本不会分工作日还是周末节假。前些日子「精致露营」引起的纷纷议论,现在变得多么无足轻重。
如果这种念头到来时我恰好坐在办公室里,就总是会想起斯坦因。考古学家、艺术史家、语言学家、文物掠夺者、西域发掘先驱、派头十足的匈牙利犹太人。他在克什米尔地区的高山上曾有一间工作小屋。这间小屋所在的地方,名为 Mohand Marg 。1888 年,斯坦因 26 岁时首次到这里,此后一再重访,甚至到 80 岁都不停歇。他四次主要的亚洲腹地探险行程都从这儿起始,当地人至今引以为荣。今天的访客如果骑上几个钟头的马,穿过些颇为艰险的地形,就能到达当年斯坦因扎营所在,那里被立上了一块纪念碑,碑文用乌尔都语、梵语、英语表明这里就是「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爵士」营地遗址。
斯坦因超爱这个地方,在一封书信里他跟美国收藏家卡尔·凯勒讲:「我身居帐篷而统领世界」。在这儿他读文献、整理分类、翻译、写作、筹划探险、写信、采集高山花朵、带着小狗 Dash 散步。不能不提的是他工作的强度:总是按时开工,写上 10 到 12 小时。他告诉凯勒,帐篷里没有收音机——用的是庆幸的语气。
只凭借想象,我也超爱这个地方。是不是 Mohand Marg 对我来讲并不是很要紧,只要是有清洁的水面、有山丘、林木,我都会开始想象该如何在这里设立一个工作帐篷。
除去僧侣、商队、士兵这些人职责所在,单纯的「旅行者」,在一百多年前,的确比今天的数量更少。他们的旅行方式乃至装备,也和现在大不相同。斯坦因时代的旅行者和今天相比还有一种大差别:今天即使是在战乱未休的地区,也总是有你可以信赖的商业公司提供从司机、住宿到保镖的全套方案,只要付钱就好,但斯坦因的旅行,需要他自己像古老丝绸之路上的商人那样承担起队伍首领的角色。
他需要拜访英国行政机构的官员、当地王公和部族头领来获得支持,需要自己寻找经验丰富又忠诚可靠的助手,软硬兼施招募劳工,在市场上仔细挑拣马匹、骆驼。他还需要决定行进的路线、扎营的地点、分头调查的队伍编制、伤病者的救治。在进入中国境内,又得维持官、军、民各方面的关系,以获得在气氛紧张的边疆地区四处行动的许可(以及成箱成箱地把珍贵文物带出中国)。
他的一则笔记这样写:
当骆驼和马吃着粗糙的牧草时,我们都有不少事情要干。我手下的人忙于很多修理工作,我则要写东西,并在地图上做标记。还有一些令人忧心忡忡的事占据着我的脑海。我知道,拉尔·辛格在西库鲁克塔格进行三角测量时,一直不散的尘沙严重妨碍他的工作。同时,我还为阿弗拉兹·古尔担心。如果他已经克服罗布泊西岸和罗布沙漠中的困难,这个时候他就应该到雅丹布拉克来与我会合了。
如果不谈工作内容,上面这段话,和一个古代人的笔记真是区别不大。
为什么要谈论斯坦因的帐篷
我们不是考古学家,不是地理学家,不是探险家,不是帝国主义分子。多半我们一生都不会从事任何需要长年累月待在野外的职业。野外,多数时候只是一种没有十足理由的莫名冲动。那么啰哩啰嗦谈一通斯坦因的高山营地、帐篷、队伍有何意义?
斯坦因的帐篷,其中真正值得称道的内核并非「户外生活」「亲近自然」,而是一个如他这样的硬汉在远离图书馆、书房、办公室、舒适床铺、温暖壁炉的世界尽头仍能让大脑服务于重要问题的思考(及为此所付出的无数繁重劳动)。
克什米尔小屋安静美丽,但没有人会因此把他理解成一个逃避 20 世纪工业时代复杂社会的遁世客。他也不是我们今天熟知的那种「民宿常客」「小众奢侈酒店爱好者」,即使离开 Mohand Marg,扎营在荒漠的古城遗址中,他的头脑照样表现得敏锐、永不疲倦,就像他自己写的:「当我第一晚在这些古生活区无言的证物中间就寝时,思考的主要问题却是伊布拉音声称的一年前他留在废墟中的珍贵木文书,不知还有多少在等着我去发现。」
他们考察、发掘、就地整理研究、做新计划,这一切行动之后并没有哪个 supervisor 随时要求 KPI。那时候的考古学家们当然也有赞助者,或是政府机构,或是大博物馆、学会,但赞助者远在天边,不论此行是成是败,收获是多是少,都只能等待尘埃落定方才知晓。在回到被派遣的起点之前,斯坦因这样的人,是自己全部工作与生活的支配者。因此阅读他们的笔记,实在是很容易感知到那种身为(小)世界主角的气魄。
羡慕、想要模仿,是多么正常。但很显然,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再去复原他的探索行程(正如「云和山的彼端」在卫星图与小红书无处不在的今天再无神秘可言),也几乎不可能再获得那种一切自己决断的工作方式。相对容易实现的,是一个较小的挑战:我们能够搭建出一个「斯坦因的帐篷」式的户外空间吗?好暂时远离办公室和即时通讯,且又不是停止脑力劳动——相反,这个挑战所求的是让头脑的潜能不被杂音牵制,从而尽可能地挥洒出来。
但如果没有车呢?就像今年的我,猛然回到浙江老家,住的地方距离办公室直线距离只有五十米,平时出门全靠步行。没有满满的后备箱,只用自身背负范围内的物品,能够搭建出「斯坦因的帐篷」吗?这是个挑战。
挑战一:天幕?屏风?还是帐篷?
一开始,目标可以低一些,像斯坦因那样阅读、写作上一整个白天,而不考虑过夜(更不用说常住)。但这样也免不了第一道选择难题:首先要带的工具装备究竟是什么?是天幕?小红书上好像每一个人的露营照片里都得有它。是屏风?有了它会显得更专业。是帐篷?它可以用来小憩、保暖。如果是开车出行,那么统统带上就好,但自己背上这三样东西,或许就难以携带其他工具了。因此要用一种更近本质的方式去筛选:先问这些物品因为什么而存在,是为了应对什么样的情景,再问自己是否需要面对这种情景、有多大几率,判断起来就会容易许多。
先来看天幕。这是许多「固定营地」常备之物。通常的用途是遮挡过于猛烈的阳光,也能够在户外酒会、餐食场景当中挡一挡落叶。我的朋友林晓哲这样解释自己每次出去户外都要搭天幕,不论有没有大太阳:天幕够大,一张开,就好像标识出一块「属于我」的地盘。
我见过天幕最舒适的用法是在今年八月的大理。一场「瓦猫之夏」Web3 大会机缘巧合下变成彻底的分布式活动聚合,数千远来客在多个咖啡馆、农场间赶来赶去参加不同的主题讨论。在举行「去中心化社会」(DeSoc)主题活动的一间农场里,我还巧遇了集智俱乐部的「十三维」老师,讨论了一番免费披萨与可乐在何处拿。农场为讨论会准备的就是若干个天幕,一些当作设备间、讲演区,一些当作听众席。每个天幕下能够容纳十几名参与者。那天阳光很好,天幕内外同样明亮,稍稍抬头,随处可见形状可爱的浮云,这真是教室应有的面貌!
但在一人出行、肩扛手提的条件下携带搭建天幕完全不是容易的事情。以国产品牌「挪客」(NatureHike)的黑胶六角天幕为例,关键参数为:
  • 展开尺寸:520 x 420 cm
  • 重量:2.5 kg

看似重量并不是太离谱,因为厂商号称它可容纳 8~10 人。但包装内不含关键配件:支撑 杆。同品牌的铝合金天幕杆,一根连包装袋的重量就要 1 kg。加上两根杆子,整套的重量便是 4.5 kg。
天幕也有极简版本,例如「牧高笛」(Mobi Garden)的一个型号尺寸就极小,刚刚能遮盖住一个单人帐篷,可以用两根登山杖替代支撑杆。不做天幕用时,还可以变成地席或者屏风(不过能遮挡的范围同样又窄又矮)。最有趣的是,必要时还能拿它当作雨衣来用。它的参数是:
  • 展开尺寸:240 x 145 cm
  • 重量:0.29 kg (同样不含支撑杆)

一个人使用天幕真正的难题在于搭建:正常的天幕尺寸都不会太小,材料也不会太薄太轻,怎样固定住第一根支撑杆,真是一门学问。非专业的露营者常常需要两人甚至三人才能顺顺当当把天幕撑起。
要选择天幕当作背出门的第一件工具吗?我们可以看一下天幕究竟在什么情景下必不可少。
  • 我在野外工作时会有强烈刺眼或者滚烫的太阳光照射吗?
  • 我需要很强烈的「地盘标识」暗示吗?
  • 我会需要在有小雨甚至中雨以上的天气待在野外吗?

以我自己的经验来讲,上面的答案都是「不」。因此,天幕不是我去野外的首选装备。
接下来要看屏风。屏风在电商网站上常常被叫做「阵幕」,很容易看出这个词的来源与轨迹:先是日语词汇「陣幕」(读作 じんまく),随后被台湾沿用,最后被大陆商家接纳。和天幕相比,它很少成为家庭露营的首选,但我们仍然可以用几个基本问题来检验自己是否需要一个屏风。
  • 秋冬季节刮起北风,我仍然会想要出门吗?
  • 我想要晒着太阳同时避免被三级以上的风吹着吗?
  • 我需要防止物品被大风吹落甚至吹跑吗?
  • 我会有在野外用火的需要吗?

我的回答一概为「是」。一个月前,曾有一次温度骤降,但我仍然忍不住要去跟朋友们在湖边搭起帐篷、摆开桌椅。风从天幕下摆处直吹进来,寒意十足,叫人直恨穿错了衣服。又有一次,我在运河畔的草地上试图烧水做咖啡,风稍稍有点大,就吹得火焰偏斜、水壶里半天也升不高几度,咖啡壶的手柄反而被烤得滚烫。有过这样的体验之后,我的购物车里就毫不犹豫地加上了屏风。
如果只是为了烧水,可以折叠收纳的小小挡风片也能有不少帮助,屏风的功能在于开辟出一整片(不一定很大)无风区域。因此,只要判断准确风向,则挡风的效果几乎不弱于一个加上防水套、关上门的小帐篷。不仅足够烧水,还能摆张椅子,安安稳稳坐着翻书。
屏风与天幕相比,一个人搭建的难度大大降低。它通常配备和天幕杆近似的支撑杆,只是不需要那么高。典型的三片式屏风共需四根支撑杆,支撑杆又常常是设计成能够直接穿进屏风布面上从顶到底贯穿的长孔袋,从而让布面和杆子牢固地结合在一起,不容易像天幕的支撑杆与布面那样动辄脱落。
一个人固定屏风时可以用这样的步骤:
  1. 在屏风的各个长孔袋中穿好支撑杆。
  2. 测量风向(使用小纸条、被水打湿的手指头都可以)。需要注意风有可能会在几个相近的方向间来回变动,因此也要分辨出主次风向与变动的范围。
  3. 把屏风放倒,从位于屏风边缘的一根支撑杆顶端开始,把一根固定绳的中段缠绕在支撑杆顶端。沿着风吹来的方向,把绳子一头拉直,并用地钉固定在地面。
  4. 扶起支撑杆,移正它,并且让已经固定在地面的这段绳子绷紧。
  5. 拉住还没有固定的另一段绳头,朝风吹往的方向拉紧,也用地钉固定在地上。
  6. 重复上述步骤,可以固定住另几根支撑杆,屏风就不用再担心被风吹翻了。
  7. 在固定支撑杆的过程中,三片式屏风的中间片平面需要尽量拉伸开,并且与主风向保持垂直。左右两片可以伸平,也可以包裹成直角,形成一个半包围的无风空间。

淘宝上无品牌三片式屏风的参数如下:
  • 展开尺寸:300 x 140 cm
  • 重量:2.25 kg (包含支撑杆)

按照两侧折成直角的用法,中间的无风区域也有一米宽度,大致可以让一个人坐在中间烧水看书。如果两侧展开成 45 度或干脆展平,则能够挡风的范围更大。
如果预算充足,可以把铝合金杆替换成碳纤维杆,则可以进一步减轻背负重量。
最后需考虑取舍的工具是帐篷。在单人背负条件下,想要使用斯坦因的同款帐篷几无可能。常见的帐篷中但凡是高度能满足在帐篷中摆设桌椅的,即使采用充气设计,重量都不低于 20 kg,即使不用汽车,也需要一头小毛驴协助运载。因此,不论是选择单人帐篷、双人帐篷、三人或四人帐篷,都只能接受弯腰进入这个限定。
关于帐篷,需要确认的问题是:
  • 我在野外度过白天时,会需要躺下来休憩一阵子吗?
  • 我会需要一个完全遮挡住外界视线的小空间吗?
  • 我需要为临时下雨做准备吗?

这些问题倒是难以骤答,多问几次,我们的回答倾向都可能随心境而变。幸而对于单人出行来说,即使是为了「万一呢」而带一个帐篷,也有许多轻量级方案。
前面提到过的国产品牌「挪客」有带防水外帐的单人帐篷系列,最轻的型号参数如下:
  • 展开尺寸:高 100 x 长 210(内帐)/ 275(外帐) x 宽 110(头)/ 80(尾)cm
  • 重量:1.2 kg

假如采用屏风 + 单人帐篷组合,总重量在 3.5 kg 以内,能够在普通风雨天气保证单人盘腿坐在帐篷中喝茶、写作,也是不错的方案。
挑战二:学者的桌椅
这是斯坦因又一次探险考察中留下的照片。帐篷的外帐拉得极紧,固定方法跟时下流行的天幕几乎一样。透过帐篷开口,能够看到高约 80cm 的折叠桌,目测前后宽度可能是 60cm 上下,但不知长度如何。斯坦因在敦煌盗取宝贵的文书图卷时,曾经在石窟内临时工作,他是否也用这样的帐篷宿营,我不得而知。但与他齐名的法国人伯希和也留下了一张在敦煌检查文书的照片,那时介入西域考古的外来客们的工作环境,由此可见一斑。
学者最重要的家具似乎总是桌与椅,哪怕我们只是稍稍模拟斯坦因的高山工作小屋,也不能不认真考虑一下怎样才能如他那样饱获在自然中思考的乐趣,而不至于如莫高窟里的伯希和那样蹲着面对如山的文献。然而空间和负重构成了对我们选择的双重限定。
如果上一步选择的是超轻量帐篷,通常高度只能容许一个成年人席地而坐,此时非要使用椅子,唯有的选择可能就是淘宝常见的「榻榻米椅」「床上靠背」:
但这些家具用椅常常尺寸与重量双双超标,幸而淘宝上还有一种无品牌户外款。
它的参数如下:
  • 展开尺寸:长 68 x 宽 50 x 高 34 cm

  • 重量:1.2 kg

如果选择把桌椅放在帐篷外,则空间顿时变得无拘无束,大可随意选——如果不考虑重量的话。
重量。我们在纸面或口头谈论这个词,轻描淡写。但有些人的经历会让我们不敢再对此掉以轻心。
1899 年,已经在新疆出生入死数次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带着瑞典国王和诺贝尔的赞助重返喀什,志在寻找塔克拉玛干沙漠中消失的城市。他买了一条本地木船,又造了若干木筏,上装给养,企图从叶尔羌河进入塔里木河,最后到达罗布泊。他们九月出发,十二月初河流冰封,斯文·赫定带队上岸做陆上探险。然而此时的夜晚最低温度可能会降到零下 22 摄氏度,赫定的队伍却不带上帐篷!他的钢笔墨水会被冻住,写字只能改用铅笔,而饮水也只能依靠融化冰块。斯文·赫定的队伍在这次冒险中纯属意外地发现了楼兰。代价是死去了一人、十匹马、三匹骆驼,外加一人因为冻伤而失去双脚。
赫定考察队的伤亡缘于他携带上岸的给养不足,斯坦因开始探险时就非常严肃地吸取了他的教训:他专门准备了极地探险家们用的 Stormont-Murphy 炉子(这种炉子在 20 世纪初被用在不少考察当中,然而具体的样子却已经无从找起)、带毛线内衬的加厚帐篷、定制水箱(每个装 17 加仑,大约相当于三个半大桶矿泉水,据说这是骆驼装载的上限)。
当然,这次我们还只是略微体验,甚至还不过夜,完全不用担心这样的极端情形,需要权衡之处只是「重量——舒适度」这对矛盾罢了。没有汽车,也没有马、骆驼,一切重量均需靠我们自己背负(当然也可以乘网约车先到达目的地,然后再背上一小段路)。
Helinox 是轻量化户外椅的最著名品牌之一,这家韩国公司在 2012 年发布了 Chair One,号称「开创了一个新的产品类别」。
除了「贵」这个缺点,这个椅子的确是实现了重量与舒适度的很好平衡。
Chair One 低背款的参数如下:
  • 展开尺寸:总高 66 / 离地高 35 x 宽 52 x 深 50cm
  • 重量:0.96 kg

除了 Chair One 的低背、高背两种外,Helinox 还有更为轻便的型号 Chair Zero。
  • 展开尺寸:总高 64 / 离地高 22 x 宽 52 x 深 48 cm
  • 重量:0.49 kg!

如果斯坦因生活在 21 世纪,我想他很有可能就会选择带上几把 Chair Zero。当然这些椅子国内售价不菲,Chair One 淘宝价格通常在 800 元以上,而 Chair Zero 是 900多到 1000 元出头不等。如果环境寻常,大可直接购买国产仿制品 Tillak,与Chair One 同款的价格是 151 元(双十一),遗憾的是 Chair Zero 未见到有同款廉价产品。
其实 Helinox 另有一种离地高度格外小的型号,名为 Ground Chair,总高度为 50 cm,比 Chair Zero 稍重,达到了 0.64 kg,淘宝价格是 1000 元出头。Ground Chair 或许可以成为在帐篷内坐下工作的最好选择,国内有「挪客」仿制,名称为「超矮月亮椅」,我已下单,准备测试。
选定椅子之后,自然需要与之适配的桌子。有许多探险家或军人会直接用装设备、弹药的木箱当作桌子,但那不是负重能力极其有限的你我所能考虑的方法。不过无需找太辛苦,Helinox 早已设计有跟 Chair One、Chair Zero 等椅子配套的折叠桌产品。
与 Chair One 名字近似的 Table One 自带杯架,收纳方法与椅子如出一辙。
它的参数是:
  • 展开尺寸:长 60 x 宽 40 x 高 39 cm
  • 重量:0.69 kg(软桌面)/ 0.96 kg(硬桌面)

虽然桌子的轻量化达到了惊人的程度,但仍需承认:这个高度不是摆放笔记本电脑的理想位置,只适宜吃喝、放置几本书。因此要获得更好的高度组合,或许可以考虑 Ground Chair + Table One,或者 Chair One + 更高的便携小桌。
Table One 淘宝价格 1100 多,而长宽高和它一样的国产仿制品 Tillak 蛋卷桌价格是200元(双十一),对于轻度使用而言,我想是不会有大问题的。
在列完这些价格或低或高的「户外桌椅」后,我突然想起来一个朋友程新皓的摄影项目,几年前,他从昆明出发,徒步行走滇越铁路前往河口。等他走向大海的时候,背包重得像个矿工。
「在出发的伊始,程新皓的背包有大约十公斤重,包括两套换洗衣服、应急干粮、摄影设备、药品等徒步用物资。每走一公里,他还会捡一块用于构筑铁路道床的砟石放在包里。随着里程的增加,他的行囊的重量逐渐累积,直到超过二十公斤。对一位本应轻装上阵的旅人来说,一二十斤的额外负担着实不小,但这个富于仪式感但近乎自虐的行为也构成了半个多月徒步经验的另外一种量衡。」 ——《 山河铁路
于是我问他路程中使用了什么样的椅子。
挑战三:断网的思考可能吗?
屏风、帐篷、桌、椅已经具备,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外在之物能够阻挡你我投身山野。但一阵烦躁或惊慌悄悄到来:我真的能够远离书屋、办公室、人群、微信、搜索引擎来思考一整天吗?
有机会遇到这样的烦躁或惊慌,已经是幸运了。这意味着没有被一种朝九晚五必须签到的工作绑定,更没有在休息日也得枕戈待旦随时响应项目呼叫。所需跨过的一步,只是让头脑回忆起曾经有过的工作方式。

第一个关键词:记忆。

「断网」给我们带来的改变究竟是实质的还是象征性的?我们离开在线文档或数据库之后就如各种软件界面所暗示的那样会「丢失记忆」吗?实际上,就好像电脑等等数字设备在断电关机之后未必会丢失工作数据一样,我们的头脑与身外记录相分离的那一刻,记忆就开始工作。
某个时刻,我在一片河畔草地,打开折叠椅,在阴影处靠后坐好,笔记本电脑置于膝上,打开 Heptabase,面前是一片空白白板。双击空白处,新建一张卡片,它等待着我写下第一个字。
我可能回忆起任何年份里曾经稍稍思考过的那些话题,这些记忆的共同之处,是它们不需要数字副本,也不需要写在纸面上,而是二十年来如游丝一般时常在我脑中飘过。

第二个关键词:打包。

在我使用 Palm Vx 的那些年里,同好们也会用这种「个人数字助理」看新闻、读小说,使用早期 PDA 的最重要技巧之一,就是预先估计好它和家中电脑断开链接的若干小时里会需要用到哪些资料,「打包」装入 PDA。文本、音乐、数据库甚至网页,都可以被转换成统一的专用格式,尺寸被精简、格式被优化,在 PDA 那在今天堪称极度微小的储存空间中被压平夯实。
习惯「打包」与习惯「刷」的大脑,结构或许真有所差异。亲手打包阅读资料,我们心知肚明它是有限的,仅仅是世界上一切相关信息当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碎片。但这个碎片却能够像柴火一样让我们的头脑保持温暖若干时间,这就足够。

第三个关键词:书。

我们无法把整个图书馆随身携带(几十年前人们倒是真的有过这个梦想),但带上一本纸质书,或者是数十本、百来本电子书并非难事。此时的挑拣颇像是在一段短途旅行前选择旅伴。
如果是为了消遣时光,那么选任何你喜欢的书籍都行。如果是为了让头脑思考时有良好的陪伴,则有这样一些书尤其值得考虑:
艰难的书。这些书挑选自己的读者,对他们从不轻易假以辞色。各个人文学科的「原典」往往如此。阅读它们的过程极大概率伴随着持久的自我怀疑——作者是在表达什么?我以为自己「读到」的是什么?前一章和这一句讨论的还是同一个问题么?因而读艰难的书需要真正自由的内心、功率充沛的头脑、不知「速成」为何物的训练。断网的野外正是适宜的场景:读过一段,再回头读一遍,在此时就刚刚好,不容易觉得是浪费时间。发现一句似乎特别漂亮的警句,想要立即动手复制分享在微信朋友圈,才发觉做不到。这些都是平日难得的。
要模仿的书。有些书格外契合我们的风格,仿佛每字每句都是「理想版本的我们应该写出来的模样」。于是我们模仿,进而与之对比,再进而试图挑战。唐诺的《尽头》就是这样的一本书。我与唐诺受教育背景近似,他比我多读了无数本书而我多花了些年在专业训练上另加多个行业的谋生之上,到头来,我发觉自己变得完全不会写作,直到读过《尽头》,选中一段,开始逐句揣摹,并把学到的风格原封不动地用在自己的主题上(包括人们常常抱怨的啰嗦——但你们真的仔细跟随他啰嗦的句子走过一次吗?)。模仿之书值得被带出来,带到山野之中,随时随地像镜子一样供我们查看自己。
或许还有其他书适合短短的一日冒险,但先不列下去了。我们还需严肃考虑一系列问题:是否要带上笔记本电脑?是否要带上iPad?是否要带上手机?如果带上手机,我们要让它充当热点好叫电脑随时在线吗?
我很喜欢自己新换的 M2 芯片 Macbook,还给它买了一个内衬毛毡的杜邦纸包裹(二十年来从未有笔记本电脑在我手中受过这种待遇)。因此只要可能,我总会带它出场。因此上述问题在我这儿化简成了一个:
在断网、不插电的环境当中,究竟有哪些与「思考」相关的软件仍然能够工作良好?

阅读软件

Kindle :Mac 版本的 Kindle 阅读器与 PC 版的表现几乎相同,存到本地的书籍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呈现为目录当中的「通用格式」文件。这一点是微信读书、得到电子书等竞争产品所不能及的。断开网络,本地书籍阅读自然不成问题,快速翻页,也无需额外等待。选中字词在全书当中查找的功能照样可用。因此它是堪用的选择。
微信读书:微信读书没有 Mac 与 PC 版本,但 Silicon 系列芯片的 Mac 产品可以安装 iPad 上的微信读书软件。如果我们需要使用到的电子书籍曾经在早前打开过(并阅读上若干分钟),微信读书会自动下载缓存在本地。与 Kindle 不同,我们无法直接拿这个缓存文件另外派什么用场,只能在软件内阅读——但这也大致够用了。
请注意,微信读书对多个设备登录有所限制,说不准我们临时打开它,就会被提示需要扫码登录。如果此时当真是彻底断网或者干脆没带手机,处境就很尴尬。因此,如果是能够下载到本地的电子书籍,使用 Kindle 打开(或者利用 Calibre 转码后再用 Kindle 打开),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写作软件

许多软件旨在随时随地让我们开始写作,在 macOS 上有「备忘录」、Drafts 等极多选择。但如果使用「打包方法」,把预先从不同网页、文章、书籍当中摘录的材料用于写作时随时参考、对照,单纯的文本编辑软件就不大够用。
此时,选择「白板类」软件还是「双链笔记」类软件来调用预存材料,恰好能映照出两种不同的思考进路。
先从人们更为熟悉的「双链笔记」讲起。使用双链,即意味着我们随时能够在正文当中通过 [[ 之类的符号来召唤一段过去保存的素材(只要记得其中一点点特征,比如两个连续文字)。把输入 [[ 想像成翻找记忆时闭上双眼那样,这样的举动很容易就能形成肌肉记忆。
召唤素材需要写作者「很清楚自己要写什么」——直接开启一个文档,或是列一个简略的大纲,随后在文档或大纲的空白部分引入既有的内容,彼此连缀,调整逻辑,差不多就能完成坊间常说的「输出」。
如果是深思熟虑于某个主题非常久,那么这样写作,是自然的结果。又或者是相关主题实在是简单扁平,则使用这种写作方式高效又轻松。但简单扁平的主题、看图说话的难度,值得专门去山野之中么?这一点还需要自己判断。
「白板类」软件在此时可能更适配另一种写法:一个主题或许已经在脑中盘桓很久,但我们不知道该怎样用直截了当的「干货式标题」去问出来,更不知道怎样才能答出那个如「42」一样清清楚楚的答案。脑中的场景如魔方随时重组,因而思维导图、大纲同归虚无。能够做的,唯有平日看到相关的片段就抛到白板上、想到相关的问题(哪怕肤浅),也同样保存,终于有一天,我们下定决心,要在户外断开网络,一次又一次翻查过去的思考,企图从中看到些线索或是「模式」(Pattern),好一口气构建出文章。
本文虽然只是个小题目,配不上如此严肃决绝,但的确使用了白板当作督促头脑的工具。
左边较乱的,是本文动笔前翻书准备的参考素材(比如斯坦因、斯文·赫定的某些故事)外加若干个草稿段落。右侧更整齐的,是下决心后每天写一部分,一周累加起来的正文。
左侧的真正功用,是让我反复移动它们的位置,揣摩不同时候「灵光一闪」之间或许存在的内在关联,进而理清楚一件事情——我究竟想讲一个怎样的故事。为此,我在脑中反复模拟,假设用不同的卡片开篇,会是怎样的格局。
如果这是白板工具的长处所在,则双链笔记的写法,就相当于我先有右侧这整篇的结构规划,随后在庞大的资料库中搜索相关的材料加以填充。
当然,双链笔记如 Obsdian 即将加入白板,而白板工具如 Colube 明天就要测试双链,我说的当然不足以涵盖这些工具的全部优缺点,仅仅是针对上文所讲到的这种微不足道的特殊场景而言。在这种场景当中,我会选用自动化程度更低(也即意味着更需考验记忆与洞察的能力)的白板。
以卡片为基本单位的白板软件,我日常同时使用两款:Heptabase 与 Colube,这两款都把自己定位为「本地储存优先」。Heptabase 的开发这是几人小组,产品愿景与我早年拼装的「绿皮卡片」几乎完全一致,完成度却早就超过了千百倍。Colube 是单人作品,迭代速度在最近一两个月也极为惊人。我的使用方式是让两个软件各自承担日常生活当中的一面:Heptabase负责我的「作者」「研究者」角色,Colube 配合我做一个「学习教练」与「博物馆员」。但以功能、特性而论,究竟谁更适合在高山小屋当中出场?下面是一个简单的对比:

Colube 在日常工作环境当中几乎可以实现 Heptabase 的大部分工作,也因此我同时使用这两个软件时,「手感」几乎完全一致。Colube 分享的白板网页在国内访问速度更快。开发者表示,Colube 暂时不会考虑实时更新分享网页,因此在线讲课时,听课者能不能「即刷即得」就变得更为重要,在这一点上,Colube 得分。
然而,当我们到达户外,扎好营地,打开电脑,Colube 会要求输入邮箱以登录验证(哪怕出门前刚刚登录过)。此时如果不掏出手机来充当热点,则登录不可能成功。或许我们可以每次提早在有信号的区域完成 Colube 登录,然后让电脑睡一觉,在工作地再打开。由于 Silicon M1 / M2 系芯片的优良特性,新近的 Macbook 使用者大可放心这样做,而无需太过担心电量损失。但应该这样做吗?

全局预感

我们已经为了工具而改变自身甚多,各种各样的新发明、新设计在长年驯化人类。在许多年前把 Palm 放置在连接电脑串口的底座上「同步」,就是一种当时新习得的流程。而当时的「同步」、现在的「打包」,与为了在断网时使用 Colube 而提前开启相比,似乎还有另一重效用。
一百年前的考古常常真的像出海捕鱼一样充满悬念,很少有人能够确保自己总有满意的收获。例如一支德国探险队就曾经眼睁睁看着新疆当地的寻宝大妈挖出文物而自己两手空空,只能高价收购对方的成果。尽管如此,每一个探险队的组织者都还是会怀有一个预期——「我们希望寻找到什么样的遗址,我们很可能会发现某个问题的答案」。学者们以此期望说服官僚与阔佬,筹集经费。探险队的人员、工具、补给,正是在这样的期望之上被规划出来的。
进入山野工作之前,或许也可以有些这样的「全局预感」:这次出发我可能会写完一篇通讯,可能会突破一个关于青铜器历史的疑惑,可能会读懂一篇文章……总之,出发之前,打包资料时,每放置一张卡片,就像是让这个预感变得更清晰一些。
「如果我能够想明白斯坦因这段笔记和那段笔记中的线索,那么我就能理解一百年前这些人远离城市和书房时仍能进行学术思考的根源。」
「如果我能够把一百年前的山野学术帐篷解释清楚,那么我就能更清楚地指出我们今天可以试着保留哪些、试着远离哪些。」
当我在白板上粘贴书页的时候,就像是在做一个预言。此后在草地上的书写,则是在印证、践行它。因而原本并非核心问题的「断网」,在此时变得更具仪式感——我所准备的材料就是这么多,如果能够不依靠网络连接后临时搜索补充而实现预期,那么预言就又一次完满实现。即便在工作过程当中发觉材料有所欠缺、逻辑链不能完整,断网中的我们仍可做一个新的预言:
「如果我能够找到一个材料,它恰恰描述了某个场景,我就能够把这件事情写得完整又可靠。」
这样的新预言,留待回到永远在线的日常环境当中,正好让日常生活变成新的冒险之始,不是吗?
结语:这会是艰难的实践
在山野之中搭起帐幕营地,摆好桌椅,或许还可以用气炉烧水冲一杯咖啡,可以阅读、思考、写作。但仍有一条至关重要的前提需要留意:在山野当中,像斯坦因那样自在工作,其实需要付出更大努力。
一百年前,英国官员无法随时追踪斯坦因的工作进度与态度,但今天的管理者把「随时响应」视为美德,并期望我们最好能够像自动生成的图表那样以数字化的形态主动刷新。我有能力早早归避开这一类或许回报丰厚但买下自己全部时间的工作吗?又或者我能够找到一种没有监督、充分自由的工作且能保证自己的衣食住行?
数字游民的生活已然让许多人羡慕,但数字游民的工作方式也已经具有了相当高的门槛。在帐篷里工作比起数字游民来,与外部支持和客户的距离更是双重地拉长了——不仅仅是在物理空间,并且在赛博世界里,都是如此。
我们需要安抚、说服、取信于远远比一百年前更挑剔的甲方,需要让自己的工作准备变得更为克制而精准。于是,终于能够按照自己的规划,从人群所能见处消失,沉浸入自己头脑最活跃和愉悦的环境。
看起来只是一次露营,但这可能是我们最为艰难的实践之一。幸好,可以从短短一天开始。
它会值得。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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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近野
责编:Microh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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