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战：近期冲突启示

过去三年间，多国海军经历了近数十年来最激烈的海上冲突。2022年2月爆发的俄乌战争，以及2023年11月也门胡塞武装对红海航运的袭击，为技术进步对海军作战的影响提供了现实例证。相关经验教训可能对未来数年的舰队结构、装备发展与作战条令产生深远影响。然而，当前冲突的独特性警示我们不宜过度泛化其启示意义。

作战环境特征

尽管相关冲突方的战略目标存在差异，黑海与红海的海上对抗仍呈现显著共性。两场冲突均发生于相对封闭的近岸海域，地理环境对海军威胁构成产生决定性影响。俄黑海舰队与红海盟军舰队均在敌对海岸附近活动，面临阻挠其达成目标的军事力量。俄海军虽初期取得有限战果，但未能实现战略目标——乌克兰至关重要的粮食贸易至今仍基本畅通。与此同时，尽管美国海军及其盟友在保障红海航运咽喉要道的战术层面取得成功，却未能阻止航运中断带来的实质性经济损失（尽管目前影响尚属有限）。总体而言，这些案例既验证了冷战后期海军发展聚焦近岸作战的合理性，也暴露出该战略的潜在局限。

图：2019年4月乌克兰R-360海王星反舰导弹原型试射。黑海与红海作战均面临强大陆基导弹威胁。[乌克兰总统办公室]

两场冲突的显著特征还体现于海军力量的非对称性。俄全面行动后，乌克兰有限舰队迅速丧失作战能力，至今未能部署主要水面战斗舰艇。同样，也门胡塞武装从未建立成规模的海军力量。因此，俄黑海舰队与美海军盟军均未遭遇传统海军对抗，作战核心在于应对日益多样化的陆基导弹威胁（辅以无人机技术升级）。在缺乏"源头消除"（通过占领或摧毁敌方基础设施）有效手段的情况下，此类威胁的遏制始终面临严峻挑战。

无人机技术在海战中的崛起

黑海与红海冲突标志着无人系统在海战中进入成熟应用阶段。无人机此前已在特定海军作战领域产生实质影响，如2003年伊拉克战争中的扫雷行动。但在当前战争中，其应用范围显著扩大。乌克兰使用国产“马古拉V5”等无人水面艇（USV），在港口与海上摧毁多艘俄军舰艇的案例引发高度关注。这种低成本USV的快速部署能力及目标锁定难题的突破，无疑是重大战术成就。尽管航程与航速有限，此类装备在协同攻击或蜂群作战中展现出优异的隐蔽性与反制难度。

除直接作为武器平台外，无人机在更广泛的协同作战中日益成为干扰与饱和舰艇防御体系的关键要素。未经证实的多方报道指出，乌克兰曾在2022年4月俄巡洋舰"莫斯科"号遭海王星反舰导弹击沉前，使用无人机分散舰上战斗管理团队注意力。红海战场上，胡塞武装对盟军舰艇的袭击也常采用无人机与巡航导弹、弹道导弹的协同攻击模式。例如2024年1月初的复杂交战中，美英舰艇与舰载机协同拦截了18架单向攻击（OWA）无人机、2枚巡航导弹与1枚弹道导弹。尽管此类战术迄今未能对舰艇造成实质损伤，但仍给兵力分散的盟军带来人员疲劳与弹药消耗的严峻挑战。更需警惕的是，若技术更先进、资源更充足的对手采用类似战术，可能产生更具破坏性的战果。

图为2022年10月14日波兰境内的Flyeye 3.0无人机。大量可消耗型无人机的普及正彻底改变近海水域持续ISR情报获取模式。[美国陆军/Andrew Greenwood中士]

无人机在黑海冲突中另一个较少被论及的作用，是各类无人机平台提供的持续海上情报、监视与侦察（ISR）支持。如同陆战场态势，配备商用技术的可消耗型无人机大规模应用，极大提升了近岸水域实时情报获取能力。这种情报优势无疑助推了乌克兰此前取得的若干战果。无论如何，无人机带来的信息优势扩张，已成为任何试图在对手近海施加影响力的海军面临的新挑战。

应对海上无人机威胁的解决方案仍处于发展阶段。部分案例显示传统手段经改造可有效应对新威胁，如俄海军运用直升机探测与打击USV，充分发挥空中反制优势——这种思路令人联想起冷战时期针对导弹快艇威胁的旋翼机战术革新。而在近海作战中，广泛使用侦察无人机带来的情报优势可能更难被抵消，但视觉隐身技术与电子辐射管控仍将是关键应对手段。

后勤脆弱性：黑海与红海作战启示

近期黑海与红海军事行动中，后勤要素的影响程度呈现出耐人寻味（虽非全然意外）的特征。最具警示意义的案例莫过于俄黑海舰队（BSF）母港塞瓦斯托波尔在密集防空体系下，仍遭受无人机与风暴阴影巡航导弹等精确制导武器的有效打击。舰艇与港口设施的严重损毁极大削弱了该基地的作战功能，迫使俄舰队舰艇分散部署，进而制约整体作战效能。这一实例深刻揭示了敌方火力范围内固定基础设施的防护局限性，对远征与防御性海军行动均具重要启示。潜在应对策略包括借鉴美国海军分布式海上作战（DMO）理念强化兵力分散部署，以及提升机动基地设施的运用比重。

图为俄775型"蟾蜍"级登陆舰加里宁格勒号与英国登陆艇联合演练历史画面（摄于和平时期）。黑海作战表明后勤支援舰船在新技术面前异常脆弱。[英国王室版权2008]

黑海战事进一步揭示，至少近海环境中，后勤支援船队对新兴技术的防御存在显著短板。乌克兰通过导弹与无人机协同攻击，摧毁俄黑海舰队多艘登陆舰与支援舰，重创其后勤保障体系。这迫使俄军更多依赖民用船舶与刻赤海峡大桥等陆基设施实施后勤补给，而这些替代方案本身也存在脆弱性。西方国家后勤舰船（多数武备薄弱）在类似冲突中同样面临高风险。这对前述DMO战略构成特殊挑战——分布式部署部队对后勤保障（尤其是燃油补给）的需求更为迫切。

红海防御胡塞武装袭击的作战同样凸显后勤影响。广泛报道显示，部署该区域舰艇的先进防空导弹库存因持续拦截任务快速消耗。例如英国海军钻石号驱逐舰在两个月高强度执勤后，于2024年2月耗时5,556公里（3,000海里）航渡至直布罗陀补充海蝰蛇/紫苑防空导弹（最大载弹量48枚）。核心挑战并非单次攻击突破防御，而在于持续消耗最终导致弹药储备枯竭。

应对方案呈现多元化发展趋势。水面战舰导弹容量扩展趋势显著：英国45型驱逐舰升级计划中，钻石号将为其海拦截导弹系统加装24枚CAMM防空导弹。美国海军运用舰载航空兵协同舰基导弹构建防空伞的实践也成效显著，体现了美海军协同交战能力（CEC）引领的舰队级武器-传感器融合价值。

图：2023年10月19日红海作战期间，阿利·伯克级驱逐舰卡尼号（DDG-64）战斗情报中心实况。红海行动验证了北约舰艇防空系统效能，但也暴露关键问题。[美国海军]

昂贵防空导弹与廉价威胁弹药间的成本失衡现象，推动定向能武器（DEW）如高能激光器（HEL）成为投资热点。此类武器具备"无限弹药库"潜力，单次交战成本仅需数美元电力消耗，为未来防御体系提供革命性解决方案。

训练、战备与生存能力：近期海军作战启示

黑海与红海近期军事行动为训练与战备领域提供了重要经验。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俄乌战争初期俄黑海舰队（BSF）战备状况缺乏一手资料。但"莫斯科"号巡洋舰沉没后，美欧分析指出态势感知缺陷与损管流程不足（士官队伍结构失衡与过度依赖短期义务兵役人员）是导致该舰损失的核心因素。俄黑海舰队在战争期间持续承受较高战损，表明俄海军需时适应作战现实。

红海盟军舰队迄今避免了重大损失，但作战经历并非一帆风顺。丹麦防空护卫舰伊万·休特菲尔德号（KDM Iver Huitfeldt）的提前撤离提供了警示案例——该舰虽在2024年3月成功拦截无人机攻击，但暴露出装备与人员训练的诸多缺陷：改进型海麻雀导弹（ESSM）发射器故障导致暂时无法使用；76毫米舰炮发射的半数弹药过早引爆；指挥控制系统（C2）操作失误。值得注意的是，该舰部署前已存在关于人员经验、训练水平及部分装备可靠性的担忧。

图为2018年在波罗的海活动的丹麦皇家海军伊万·休特菲尔德号护卫舰。该舰红海部署暴露出装备与人员训练缺陷。[美国海军]

此类问题根源可追溯至和平环境滋生的自满情绪，以及冷战后初期能力空心化的长期影响。随着东西方紧张局势升级带来的战备强化趋势，或将缓解部分积弊。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保持较高作战节奏的海军（如美国海军与英国皇家海军）在适应战时环境过程中，相比低活跃度同行展现出更强的系统稳定性。

近期冲突中一个鲜被讨论却颇具启示的现象，是现代主力水面舰艇展现的优异生存能力。除过时且准备不足的"莫斯科"号外，作战中未有其他主力水面战斗舰艇被摧毁。相比之下，俄黑海舰队损失的多为小型战斗舰艇与后勤支援船（如前所述）。大型战舰在持续作战中展现的生存能力，对"低成本小型舰优先"的舰队结构理论构成了现实挑战。

近期海上作战的有限启示

本文探讨的近期海军行动为从业者与工业界提供了诸多重要启示，但其可借鉴范围存在客观限制。如前所述，两场冲突的海上要素均发生于陆基系统占据显著优势的近岸水域。俄黑海舰队舰艇在狭窄水域持续处于各类导弹、无人机及其他武器的打击范围内，承受重大战损实属必然。同理，红海盟军舰队护卫航运的作战区域限于陆基武器覆盖的咽喉要道，其威胁消除能力受制于现实与政治因素。这些经验对地理环境迥异的作战场景适用性有限。近岸环境中无人机提供的持续ISR优势将随作战海域扩展而递减；黑海等封闭水域的无人艇蜂群战术在开阔水域亦难奏效——其航程、航速与适航性短板将暴露无遗。

同等重要的是，本文研究的两场行动均呈现显著的非对称特征，对双方均具备强大海军实力的冲突借鉴意义有限。黑海与红海战场均未发生水面舰艇对抗，黑海潜艇作战也仅限于俄"基洛"级潜艇发射"口径"巡航导弹实施远程对陆打击。尽管俄黑海舰队两栖舰艇在侵乌前大幅加强，但未实施成规模两栖登陆行动。因此，两场冲突遗留诸多关于未来海军作战方向的未解课题。

结语

俄乌战争与红海航运保护行动为分析海军技术及条令演进的实战影响提供了重要契机。这些战事揭示了在武装对手控制的近海水域实施持久作战的固有挑战，可消耗型无人机普及带来的ISR优势与饱和攻击潜力进一步加剧了作战难度。训练与战备的重要性（特别是平战转换能力）再次得到验证。然而，独特的地理条件与力量非对称性必然限制其经验对其他海战场景的适用性。例如，研究太平洋广阔水域潜在"蓝水"冲突的学者仍需寻求其他案例支撑。

参考来源：欧洲安防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