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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迟宇宙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2016年2月10日,猴年,正月初三。陈冠华坐上了下午的G282次列车。这趟列车从杭州东站开往青岛,途径潍坊。陈冠华会在潍坊下车,然后赶回家中,与父母团聚。
山东人陈冠华时年31岁,已经在杭州扎了根。他在蚂蚁金服有一个不低的职位,令同龄人羡慕不已;他家有贤妻,不久前给他生了个儿子,让两边的老人都颇感欣喜。
陈冠华(花名冠华)打开手机,登陆到阿里巴巴内网“阿里味儿”。首屏都是热帖,全部都在议论支付宝——如果指责、控诉、吐槽甚至詈骂都可以称得上“议论”的话。
从正月初一开始,陈冠华就被这种“议论”包围了,确切地说,是支付宝被这种“议论”包围了。
巨大的挫败感、压抑不住的沮丧、强作欢颜……“百感交集。”两年后,经历过时间的冲淡之后,陈冠华用四个字定义了自己当时的感受。
支付宝的脑子进了什么?
2014年,农历肖马。春节的时候,微信的“拼手气红包”和“个人红包”异军突起,马云称之为“偷袭珍珠港”。自此之后,红包成为了腾讯继QQ、微信之后的第三大入口,动态入口,连接着腾讯的各条业务线。
阿里巴巴拥有手淘和支付宝两个大入口,与腾讯不分伯仲,但微信红包的崛起,不免会使整个阿里系心存忐忑。陈冠华说,那一年支付宝也想做红包,“但是支付宝没有关系链”,所以他们只能用支付宝“转账”功能,花几天时间做出来一个“假红包”,自然无法抗衡微信红包。依托微信群和关系链,红包像病毒一样蔓延,资金在关系链上流转,然后是“绑卡”,然后就成为了微信支付。没有人知道这是马化腾和张小龙的刻意为之,还是偶然造就的奇迹,但奇迹的确诞生了。
第二年春节,支付宝试图用“口令红包”和“红包接龙”收复失地。他们搞了四五种玩法,很热闹。微信红包还是“拼手气红包”与“个人红包”,他们没搞什么创新,但是他们触达了关系链的本质,“两种最核心的玩法”。
通过与“春晚”的“摇一摇”合作,微信红包开始走向如日中天,而支付宝红包则在声势上宣示了存在。这一年,后来被媒体解读为“红包大战元年”,甚至有“三体迷”相信这是腾讯对阿里的降维攻击。
尽管阿里巴巴和蚂蚁金服从未向外界承认过自己的恐慌,但它们的行动已经将其焦虑展露无遗。在阿里巴巴集团,“来往”因无法担负其抗衡微信、建立关系链的使命而缓慢却不可逆地走向失败,“来往”的团队也分崩离析,一部分人另辟蹊径,创立了钉钉,在偶然的路径中获得了成功。
“来往”在2015年9月更名为“点点虫”的时候,支付宝知道,建立关系链的努力只能靠自己了。
头一年的春晚,微信“摇一摇”的效果很好,民间口碑也不赖,春晚制作团队也因此受到表扬。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微信的“摇一摇”给了“春晚”又一春,使之互动程度重回巅峰。双方第二年的合作因此郎情妾意,微信便志在必得。
支付宝还是决定“虎口夺食”。关胜(陈亮,花名关胜)带着一个花名硕真的姑娘去了北京。他们跟“春晚”接洽的时候,碰到了微信的一个副总。大家都认识,对方就跟关胜说,你们也来啊?“意思就是说陪跑啊。”
投标的时候,“春晚”的人坐中间,微信和支付宝坐两边,各自将标书塞进箱子了事。据说微信给出的数字是2.6亿,支付宝给出的是2.688亿。马化腾后来说,我们遇到一个很拼的对手。
填写标书的时候,关胜不知道该写多少,就打电话给Lucy(彭蕾,时任蚂蚁金服董事长、CEO)。传说中,Lucy当时正要赶飞机,就随便给了个数字,阿里巴巴,2.688亿。支付宝用880万的微弱优势赢得了与央视“春晚”的合作机会,他们相信这是天意。
蚂蚁金服的“春晚”项目组就此正式启动了。当时管大产品的是程咬金(范驰,现任口碑CEO),管社交团队的是善渊。陈冠华正在这个团队,程咬金就说,这个项目冠华来做吧。项目便落到他的头上。
陈冠华此前曾草草做了一个“赞赏”方案(给春晚每个节目点赞)报给公司用于投标,现在支付宝中了标,那个草草的方案就不成了,“得正儿八经去干了”。春晚项目跟其他项目不同,其他项目公司说了算,但春晚项目的互动方案,对方点头同意才成。
陈冠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一个团队。他自己带了一个产品经理,是个花名霁晴的姑娘,还有一个姑娘花名子衿,刚休完病假回来,也安排给了冠华。各个部门“赞助”人手,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核心团队变成了“姐妹淘”。有个周末,团队开会,冠华来得迟了些,推开门一看,全是姑娘。他拍了张照片,数了数人头,发了个朋友圈,叫“八美闹春”。
冠华之前去央视讲过“赞赏”方案,对方不置可否。“春晚”的担忧是有道理的,除了要吸引观众之外,“春晚”还要讲求多样性和艺术性;对每个节目进行赞赏,就意味着于魁智的传统戏曲表演肯定没有TF boy得到的赞赏多。这对老艺术家们来说,显然是不公正的。
2015年的11月,冠华带着霁晴和子衿去跟技术讨论优化后的“赞赏”方案可行性。他记得那个“赞赏”还做了弹幕,为了安全他还跟安全团队反复讨论过安全方案。一切准备就绪,12月底,他准备去北京找“春晚”过堂。临行前,技术同事找到他,跟他说你这次去不成功便成仁,都开发好了,没有办法了,必须得干,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
过堂的那天,“春晚”请了位老先生,他曾策划过很多节目。老先生一上来就把冠华的方案给否了。“这个不好,”他说,“你们要重新想。这次要你们来就是共创这个方案的,没有说这个方案一定要用。”
冠华他们一下子懵了。产品端、市场端、技术端、客户端、服务端,所有项目的参与者,全都懵了。冠华急了,差点儿跟那位老先生吵起来。品牌部门的同事使劲拉他:“人家说了算啊。”
老先生告诉冠华,方案不行,互动性不够,不好玩儿,就得去改,讨论不出来就别走了,一周都不要走了,就在这儿脑暴方案。冠华他们本来订好了第二天回杭州的机票,只好退了票,在央视附近找个宾馆住下。
那年冬天冷得很,雪下得紧。陈冠华他们吃住在酒店里,实在腻了。有一天他说,我们都被折磨成这样了,去吃一顿好的。他们三个人先去了,后去的几个人死活联系不上,等他们到了才知道,天实在太冷,手机被冻关机了。
他们在酒店封闭了三四天,北京、杭州,分组头脑风暴。他们想了好多个方案,没一个满意的。论证、推翻、论证、推翻……没有“大老板”在身边,他们只能自己给自己做主。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提出,不如我们搞一个集卡游戏算了,“东西南北中,中华大联欢”,集这十个字,集齐的分钱。大家都觉得这个好玩,就把创意告诉杭州同事。杭州同事觉得挺有意思,“蛮好玩儿的”。
陈冠华心里踏实了。“我心里有底儿,我觉得这个方案能过。”他说,“之前那个方案不踏实,就是因为我自己都不满意。你对自己做的产品是有感觉的。”
第二天,陈冠华把方案拿去给那位老先生看,对方特别满意。老先生觉得这个好玩儿。老先生说,这个“中华大联欢”不够有文化,要不我们集“福”字吧,干脆“五福”得了。
“五福”方案一确定,陈冠华就知道自己成为了技术部门的公敌。临行前技术部门的同事要他“不成功便成仁”,现在把以前做的东西全推翻,大家一定快疯掉了。
“全部推翻,一点都用不上,跟以前一点边都不沾你知道吗,一点都用不上。”他说,“我们当时拿这个方案跟他们一讲,北京的两个技术(同事)还算好,整个过程走下来了还算理解我们,杭州的(技术同事)感觉好像已经拿好兵器等我们回来了。”
此时离春节只剩下个把月时间。离开北京前,陈冠华每天都会在央视大楼看到春晚倒计时,每天他都胆战心惊。离开的那天,他心里踏实了。
杭州的技术同事没有拎刀等他归来。那些单纯的程序员抱怨完了之后,就开始写代码。陈冠华把方案跟老樊(樊路远,花名木华黎,时任蚂蚁金服资深副总裁)汇报了,老樊很兴奋。“你们干吧。”他说。
陈冠华他们坐一早的飞机回杭州,到杭州时十二点左右。他们顾不上吃饭就往公司赶。到了公司后,他们在三楼一个练瑜珈的教室里开了个宣讲会。别的会议室太小,只有那个教室足够大。几十号人挤得满满的,陈冠华给他们讲整体方案,架构、设计、系统、价位、外围、逻辑……
所有人都在与时间争斗,霁晴他们用了三天时间完成全部逻辑输出,全部的PRD(产品需求文档)和交互稿;整个技术开发只用了十天左右;测试时间也是一周多点儿。从9月竞标成功到12月底,三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做了“无用功”。现在,他们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去完成第一个“五福”。
陈冠华说,那一年不光做“五福”,“五福”只是个Dot(点),最核心的还是在最后那个“咻一咻”上。
“我们把基本预算都砸在那上面了,因为那个是用户最简单的部分,但那个玩法从产品上讲有一个核心缺陷——它满足了用户即时获得一个权益的诉求,但它致命的缺陷就是预算总是有限的。参与的人很多,所以你咻两分钟、咻十分钟才咻中一次,挫败感是很强的。”
“五福”弥补了这个缺陷,集齐“五福”便可获得奖励。“一条线是可以立刻获得的,另外一条线是分散获得,这两条线合起来会让这个玩法变得很完美。一个是有故事任务的,一个是即时获得的,实际上就玩游戏的两个心理,一下全满足了。”
预算自然越多越好,项目组招商回来6亿多,支付宝准备干一票大的,打一场翻身仗了。
陈冠华去北京跟央视对接彩排,敲定了四个“咻一咻”的时间点。他把时间点发回杭州,技术部门便开始推配置。第二天他坐高铁回杭州的时候,“五福”算正式开始了。他在高铁上打盹儿,霁晴突然打电话给他:“啊!我们这个火了,特别火!”
“是吗?不会吧?”
集“五福”的第一天,就有几千万人参与,第二天参与者就上亿了。陈冠华开始觉得集“五福”很牛逼了,除了微信,中国互联网还没有这么牛逼的活动。
“真的就是这么牛逼,所有人都在玩儿。那时候坐出租车,拿一张福卡都可以抵钱,淘宝上都有人卖‘敬业福’。非常火,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
老人、小孩儿都来了,所有参与者都很开心。技术部门的同事一干就是通宵,有个同学在公司里住了三四天,办公室里放个一次性纸杯,纸杯里放个牙刷。“他们不在乎吃苦。他们在乎的是项目最后能成功。”
到了第四五天,陈冠华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集齐的人实在太多了,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他们开始担心,这么多人最后怎么分钱啊?
集“五福”采用的是平分模式,不是拼手气。这是陈冠华的坚持。他觉得大家既然付出了同样的努力,就应该获得同样的收益。现在,平分模式把他架到了火炉上。
他们开始补救,补救的方式就是压缩“敬业福”。“敬业福”开始变得紧俏,网络上一张“敬业福”卖到了几百块。一些人被骗了,后来直接把责任算到支付宝头上。
“敬业福”一福难求,很多领导找过来要“敬业福”。樊路远找到陈冠华,说你给我一个“敬业福”。陈冠华说,我去哪儿给你弄去?我也不能直接发一个给你。 “敬业福太难了,基本上求不到,大家感觉送人都特别有面子。”
除夕那天晚上,支付宝不停地“咻一咻”,成为了春晚的主角之一。最后时刻,79万人集齐了“五福”,每个人分到了271.66元。
支付宝的第一次“五福”结束了,但陈冠华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支付宝的焦虑和告别焦虑
陈冠华坐在回家的高铁上。“阿里味儿”上一片指责之声。同学们认为他们给支付宝带来了耻辱,而他早已被那篇文章占满了。
大年初一,零点一过,一篇叫《为什么说支付宝脑子进了屎》的文章开始刷屏。这篇文章在等着最终的结果,271.66元。
“支付宝这次春晚营销做得相当失败,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这是一个“伤自尊”的结论,却不无道理。陈冠华后来也意识到,无论他们选择少数人分得多一点儿还是多数人分得少一点儿,最终都会被认为是“脑子进屎”。在除夕与春节交接的那一刻,“五福”的口碑崩塌了。
所有没集齐“五福”的,所有付出了心血却被“五福”抛弃的,都可能转发了那篇文章。微信、微博上骂声一片,就连阿里巴巴的内网上,都是口诛笔伐之声。
“当时回也懒得回了,没有什么好争辩的。我们做了非常多决策,我拿到的信息是最全的。我们帮管理层一起做的决策。我们知道其中所有的故事,所有考虑到的点。大家可能不太理解,如果我是一个局外人我也不能理解,所以也没在网上争辩什么,没有用。” 陈冠华说,“那时候反正内外部的声音都是这样。我其实没有那么沮丧,我总体觉得还是做了一个很成功的产品,虽然最后的操作层面导致我们雪崩式的崩塌,但是我从专业的角度还是满意的。”
“但是你说不心伤不沮丧也是不可能的,就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然后就回家了。”
陈冠华后来与团队进行了复盘。团队很沮丧。“大家觉得明明做了一件好事,但是最后的结果不那么尽如人意。”公司把所有资源都给了他们,把预算砸在他们身上,内部协调也极其通畅,所有人都“惯”着他们,他们却搞砸了。
陈冠华记得马云说过,信任是最坚固的产品也是最脆弱的产品。“五福”没做好,大家说什么他们都得接受。“我只问一个问题,如果让我们再来一次我们怎么办?”
没有第二次了,他心说,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我也不想做第二次了。
Lucy在内部的一次讲话,使陈冠华更加确信,自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2016年3月29日,Lucy召集蚂蚁金服高年级同学开了一次班会,做了《组织的四种现象》的演讲,她提到了“敬业福”,说“敬业福”不是不好,但是不够好。确切地说,是没有达到它该达到的“好”。
“内部竞争还是蛮激烈的,每个团队都在看”,陈冠华的团队,“蛮伤的”。
当这一切都结束后,支付宝成立了一个校园团队。老樊安排冠华去一家合资公司专门做校园业务。冠华去了北京,跟一个创业团队一起寄望未来。他跟那边合作得很愉快,“干得挺爽的”。
那年初冬,蚂蚁金服的HR约他回杭州谈外派的事。周一他跟HR谈完了,想睡个懒觉,就订了周二下午回北京的机票。
周二上午八点多,他睡醒了后拿起手机。樊路远给他发了条信息:“今年红包还要你来干。”
“你开玩笑是吧?让我去合资公司的是你,让我回来也是你,还隔这么短的时间。我以为开玩笑。我说老板你别吓唬我,真是吓得腿都软了。”
在此之前,负责2017年红包项目的产品经理老给冠华打电话,问他去年有什么经验、材料、文档。冠华说,我全部整理给你。他把所有的文档、资料什么一股脑全给了他。他说你这中间有什么心得?冠华说:“哎呦,你别让我回忆了,我真懒得回忆了。我也不愿意讲。你去问霁晴她们,她们都很清楚,你别问我了。”
那段经历太苦了,每天晚上干到两三点,不停去挖细节,去吵架,以致于冠华不愿意去回忆。突然之间,老樊又要他去做红包,他顿时蒙圈了。老樊说你别废话,上午10点到我办公室开会。
他跟樊路远回了句:“哦。”回完了他便开始想,万一真的做怎么办啊?“看不到头,一想到做那个项目想都不愿意想,就很愁。”
老樊告诉冠华,他对进度设计不太满意。
“今年还是你吧。”
“就定了啊?”
“定了啊,你把团队成立起来,下午就进闭关室。”
“那几个老哥们儿都在北京等着呢,怎么也得让我去北京道个别对吧?我明天我再回来。”陈冠华说,北京那几个哥们儿挺好,他这边谈完了待遇,晚上回去他们就要一起吃饭喝酒了。
“有什么好道别的?我现在给他们打电话,你不用去了,等红包项目干完了再去。”
樊路远还真给北京那边打电话了。樊路远这边讲着电话,陈冠华那边彻底傻了。
“那就干呗。”他说,“干也行,但是人得随我挑。”
2017年的春节来得早,1月27日便是除夕。时间太紧了,陈冠华说,我就一个要求,人要紧着我挑。
去北京之前,陈冠华已经拆散了自己原来的团队,转岗的转岗,调整的调整。他提这个要求,就是希望能把那些用着顺手的人捞回来。他下午就把团队名单列了出来,霁晴和子衿是不可或缺的,其他几个都是最好的,大部分去年还跟他配合过。“技术那边也是那几个老哥们,产品运营的核心团队还是我的核心团队。”
当天下午,陈冠华他们就进了闭关室开始做方案。他们一头雾水,怎么做方案,想都懒得去想。他们只知道依旧是“五福”。
那时候的微博上已经开始有人问他们“五福”的事了,“敬业福”依旧是被问得最多的一个词汇。“@支付宝”随便发条微博,就有人回复说:“我的敬业福呢?”
公司内部很多人劝他说,今年不要玩“五福”了:第一,用户被你涮过一次;第二,已经玩过是老玩法,没有什么可创新的。“我当时蛮坚定的,一定要用‘五福’ 并且一定要把用户心心念念了一整年的敬业福“还”给大家。”
“五福” 团队是一个虚拟项目组,大家白天忙各自的工作,晚上忙“五福”,所以冠华那个核心群就叫“黑工营”。他们说冠华是“黑工头”,白天被自己的老板追着,因为绩效在他们那儿,晚上得跑冠华这儿来打工。陈冠华只做一份工,晚上他们讨论“五福”,那些人的老板跑过来提溜人,他就很生气。对方很委屈:“我们的业务不重要吗?”
早前复盘的时候,陈冠华就意识到了支付宝“五福”项目的失误:去年的“五福”,无论初衷如何,其目的都是支付宝的社交链和业务,用户认为自己在帮支付宝干活儿,应该得到应有报酬。“最后没有拿到自己的报酬,他就来揍你,他就来骂你。”
为了避免挨揍、挨骂,陈冠华这次便计划让用户自己玩儿。陈冠华设计了AR扫“福”字。一开始囿于素材库的匮缺,后来他找到一个阿里众包的前同事,只花了几千块就解决了素材库的问题。AR与“福”一结合,科技与传统勾搭在了一起,就合二为一了。
除了AR扫福,“我们还增加了蚂蚁森林互相浇水。浇水是一个互动的东西,可以拿福卡,这个定下来了,我们心里有底了”。
在此之前,冠华一直想着能否为支付宝拉拉新用户。他准备了两套方案,一套是拉用户的,一套就是纯粹玩儿的。他犹豫不决。技术部门天天催他,到底什么时候方案才能定下来?我们还活不活了?你看你去年把我们弄的。
临出发去汇报方案前,冠华给霁晴和子衿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去跟管理层谈到底用哪两个玩法了,我想听听你们内心的声音,从你们自己的角度讲告诉我哪个好。她俩异口同声说,这俩(蚂蚁森林和AR扫“福”)好。冠华扭头就走了,没再跟她们说一句话。
事实上,他已经决定给大老板们报那个拉新用户的方案,但霁晴和子衿的回答让他放弃了。他找关胜(陈亮)、苗人凤(倪行军)、玄德(俞峰)开会。有人支持纯玩儿,有人支持拉新,最后大家选择了扫福和蚂蚁森林的方案。
班委们对陈冠华就一个要求:“今年‘五福’就做一件事情,把去年欠大家的‘敬业福’还给大家,就只做这一件事情,让大家吃好玩好喝好,其他的业务指标没有,什么都别想,就把这一件事情做好。”
2017年1月18日,距离春节还有10天,冠华“跪了”。他承诺要给大家还“敬业福”。一夜之间,冠华变成了网红。
冠华他们设计了一些新玩法,譬如“顺手牵羊”之类。他们跟用户互动之后,发现大家对“顺手牵羊”并不感冒,微博上投票,用户们把它否了。吃过2016年的亏后,冠华充满了危机,不知道用户怎样才能满意。吃过了2016年的亏后,用户也充满了危机,不知道“敬业福”是否真的能还回来。
“顺手牵羊”停了,公司内部很多人找陈冠华讨说法,说这么好的创意为什么要停?有些人态度激烈,也有人在钉钉上指责他做产品经理没有自己的坚持。冠华心说,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你是没喝过凉水,我喝过对吧,拉肚子你也不知道啊。”他不搭理那些人。
陈冠华开始注意到用户的感受。大过年的,用户没中福卡,说没中道理上没毛病,但感受上有问题。所以他们设计了一下,虽然没中福卡,但中了“福气”。他们还设计了生活中的一些“小确幸”的卡。陈冠华特意做了一些小细节,在这种卡右上角都做一个圆点标记,罗马数字123456789。他做了9张,很小的细节,没跟用户讲,想看看有没有用户发现这个小细节。最后还真有用户发了“九宫格”,还是一个微博上画漫画的大V。他对这个比较敏感,自己集了一套,123456789。陈冠华当时看了很感动。
“敬业福”不再稀缺,人们也不再把集“五福”当作任务,而是当作一场游戏。大家都玩得很嗨。
“蚂蚁森林”任务上线时,是个周末。几个姑娘想趁着周末去上海迪士尼玩一下。陈冠华同意了。当天晚上,陈冠华又反悔了。“我这个人还是很保守的。我从来不在整个项目结束之前搞任何的庆祝,发红包什么的,我怕给大家泄了劲,我就觉得应该一口气到底。项目成功才是对大家最好的回报。”
他在钉钉上给她们留言,希望她们别去了。起初没人搭理他,后来子衿跟大家商量了一下,说不去了,还反思说“之前是我们考虑不周”。
冠华心里不踏实,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了他的决定是对的。第二天是小年,大家一起吃了饭。八点多的时候,他打算回家,突然接到电话,是外部合作伙伴出了问题。他把所有人喊到闭关室,当天晚上把方案赶了出来。
“不让大家去还是对的,不是说真的出了事应验了我的说法,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们确实不应该在这个阶段去做任何有风险的事,哪怕这个事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们也不应该去做。”
支付宝的“五福”上线第一天,“知乎”上就有人开始算,今天已经有1000万人集齐了“五福”,预计今年应该会有1亿多人集齐,2亿预算1亿多人集齐,人均也就7毛钱。答主还写了一个公式,写算法,倡议大家别玩了,就图几毛钱也没啥意思。
集“五福”的执念依旧横亘在大家心中,对“敬业福”的念想还留存着2016年的味道。人们没有放弃游戏,而是将游戏推到了高潮。
除夕与春节更替的一刻,人们开始分享总计2亿元的支付宝“五福”现金红包。中奖页面显示,最终有167966715(约1.68亿)人集齐“五福”,平均下来一个人分得不到1.2元。在红包的分配方面也与2016年有所不同,并不是“平均分配”而是“随机红包”,最高可达666元,最低可能只有几毛钱。
(罕为人知的一个秘密是,为了让用户有好的感受,除夕当天,支付宝又临时追加了一亿左右的奖金预算,以确保每位用户都能拿到1块多。他们从来没对外披露过此事,多拿出一个多亿却不敢对外讲……)
那天晚上,冠华问了用户“爸爸”们两个问题:
1、咱们明年还玩吗?
2、我可以起来了吗?如果你们批准的话,明天我就简单收拾下准备回村里过年了。
无论结局如何,评价如何,陈冠华都扳回了一局。对于陈冠华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支付宝赢得了什么,而是他终于找到了“五福”的价值。河南一位叫刘洹成的用户说:
“我是男生,之前跟我爸关系一直很尴尬,一家四口人,我跟爸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吵起来。我也不想这样,总是想找个机会好好沟通一下可一直没有这个机会。那是在去年过年的时候,工作原因没有回家,偶然听我姐说最近咱爸把咱家的福字都扫光了,就差一个敬业福,听到这里,我觉得我爸其实有时候也很可爱。于是,为了让我爸高兴,我决定一定要扫出一张敬业福,然后送给他!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临近活动结束的时候我扫出了一张敬业福,打开支付宝送给了我爸,我爸当时并没有回复我什么,但是我姐说,咱爸非常开心,因为门口那几个老头再也不会说咱爸扫不出来敬业福了,为老爸出了一口气。人越老越像小孩,像极了当初的自己,后悔之前惹父母生气,自从那次送敬业福之后,我跟老爸的关系越来越好了,经常会跟我聊天,催婚什么的,以前这些都是我妈来说。总之感谢支付宝,不仅方便了大家,还给人民带来了快乐和感动!”
在另一个故事当中,一个哥们儿追一个女生,那个女生说谁给她集齐一套“五福”她就跟谁在一起。那个哥们儿就拼命去集。集齐了之后,那个女生并没有答应她,但最后跟他换福的那个女生却跟他在一起了。
“特别多这种故事,五福已经变成了一个生活当中跟人交流,跟人互通的一种性感的连接,我觉得这个是很珍贵的。”陈冠华说。
在经历了“圈子”事件之后,支付宝在2017年初彻底放弃了社交执念,然而通过“五福”,陈冠华却发现,真正的关系链不止步于支付,也不仅仅是“社交”,而是情感的连接。只要情感连接到一起,工具就具有了温度。
在那一刻,支付宝告别了焦虑。除夕夜那天,曾经写下《为什么说支付宝脑子进了屎》的阿禅又写下了《今年,支付宝的脑子在想什么?》。他说:
支付的、线下的、to B 的场景还有许许多多,这些都是支付宝可以基于自身壁垒做得更好的领域,与其总盯竞争对手,用自己的弱项,和别人的强项拼,不如基于自身的壁垒,把壁垒筑得更高。
希望,他们能从社交梦中醒过来。然后,想起自己是谁。
有限与无限的游戏
詹姆斯·卡斯在《有限与无限的游戏》一书中写道:“世界上至少有两种游戏。一种可称为有限游戏,另一种称为无限游戏。有限游戏以取胜为目的,而无限游戏以延续游戏为目的。”
“无限游戏的参与者,如果他们参加就是自由参加;如果他们必须参加,就失去了参加的意义。”
2016年春节的那一场“五福”,是支付宝发动的一场“有限游戏”。支付宝有着社交的执念,试图通过给用户设定的“任务”,完成自身关系链的建设。对于用户来说,他们同样也只在乎输赢,输赢一旦分明,游戏便结束了。
2017年春节,支付宝开始尝试进行一场“无限游戏”。他们努力告别“任务”和“输赢”,努力告别执念,试图将游戏延续下去。
2018年春节,支付宝会进行一场怎样的“五福”游戏?
陈冠华的“五福”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2017年冬天一到,就有很多人在支付宝的官方微博上想念冠华了。他们在@支付宝的每一条微博下面留言,期待“敬业福”,期待冠华。他们没有了苛责,只剩下了理解和欢喜。他们甚至向冠华的老板们喊话,要他们给予这位新晋网红更多的照拂。
2月6日,支付宝“五福”正式上线。陈冠华在沟通会上说,集“五福”的方式有三种,第一个是AR扫福字可以得福卡,第二个是蚂蚁森林浇水可以得福卡,第三个是蚂蚁庄园收金蛋可以得福卡。
“集五福从三年前一个误打误撞小游戏,正在逐渐演变成一种新的年俗。” 陈冠华说,“和写春联、剪窗花、吃饺子一样,贴福、送福、赠字都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年俗,如果可以借助互联网技术,让这一年俗焕发新的生命力,这是支付宝的荣幸。”
就在支付宝集“五福”的同时,微信红包、QQ红包又开始出现“异动”;今日头条的“生肖卡”也成为了热词,一“发”难求,就如那年的“敬业福”……人们开始深入到了游戏本身,而不仅仅是输赢。
两年前,Lucy在湖畔大学分享说:“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得要经得起挑战、经得起质疑,也经得起别人来了解你的时候,你的每一件事情,做到心里有底,你没有做逾越规矩的事情。这是蚂蚁金服的战略指导原则。”
每一年都有一场“红包大战”,起初它是一场战事,后来演变为狂欢,最终形成了游戏和习惯。
互联网公司看到的是流量入口,分析师看到的是支付格局,Lucy看到的是经过三年磨砺后成熟的支付宝,而陈冠华看到的则只是一个游戏——所有的参与者都得到了他们想得到的。
陈冠华最喜欢的一部电视剧是《士兵突击》。他看了很多遍。钢七连连史上一共有5000个士兵,最引以为傲的就是 “不抛弃、不放弃”六个字。
段奕宏带着老A去演习,钢七连被打得一塌糊涂,只有许三多通过自己的蛮劲、不要命的拼劲,把段奕宏抓住了。段奕宏非常欣赏他,回到营地,段奕宏说,你喜欢这些装备吗?意思就是你愿意去我那儿吗?许三多就很呆嘛,说喜欢这些装备。段奕宏看他没明白,就说你愿不愿意到我这儿?钢七连的那些战士们听到这些话,都在那儿看着他,看他怎么回答,是想去还是不想去?许三多跟段奕宏说,我是钢七连第4956个兵。我觉得这种真的是团队的感觉,这种才是最珍贵的。
陈冠华的儿子已经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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