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手机电量低于 5% 的人，才能打开这个聊天 App

2018 年 2 月 17 日 EGONetworks Raeka

电量如同温暖的血液，裹挟着 0 和 1 ，从一个终端涌进广阔的赛博空间，抵达另一个终端。低电量，无信号，连接不到服务器，这是数字时代的末日恐惧。

此前在安卓和苹果商店上线的聊天应用 Die With Me ，只能在手机电量低于 5% 的时候使用。匿名聊天室、线上树洞、临终关怀小组，你可以在这里享受陌生人陪伴的最后几分钟，然后纵身跃下悬崖，插上充电宝，一切重新开始。

在数字时代，只要有电，每天都是复活节。

声明 | 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不存在」

电量是新世界的宗教，低电量是现代社会的末日恐惧。电子化的浪潮中，个体看起来是那么不堪一击。

即时通讯、点外卖、看视频、手机支付、骑共享单车，衣食住行和社交娱乐全部集中在一个小小的显示屏上。所有人每天都在盯着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右上角那个长方形的图标，看着它依次从绿色、黄色变为红色，数值越变越小，内心的焦虑和不安全感如同暗潮一般愈来愈汹涌。

电源！我的电源哪儿去了？！

寻找到充电宝的人如释重负，温暖的电流带来了新的生命力，象征着重新入网的机会。如果没找到，抱歉，你在数字世界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赛博时代的死亡仪式

前不久，比利时手机应用开发者 Dries Depoorter 在安卓和苹果商店同时上线了手机聊天应用 Die With Me（和我一起死），让所有手机重度依存症患者感受了一次“濒死体验”：

你只能在手机电量低于 5% 的时候进入这个聊天室，和一群陌生人闲聊上几句，然后不知道哪一刻就被强制下线。

这是最初的搭讪，也是最后的遗言。

忍不住好奇，我花 3 块钱购买了这个 App，调高屏幕亮度，打开蓝牙，播放视频，以前所未有的残忍方式把手机电量耗到了 4% 。然后戳了一下这个绝望的图标，在“至暗时刻”进入聊天室。

UI 设计相当令人不安。黑色的背景下，提示电量的红色字母尤为刺眼。

聊天界面下，你可以设置自己的昵称 —— 但其实根本没有人在乎你叫啥，几分钟之后你就“死”了，那个暂时的代号也不会在赛博世界留下任何你来过的痕迹，所以没必要花太多心思包装自己。而且，想多了费电。

聊天记录旁边，显示着每一位聊天者的当前电量，最顶上的红色数字是我自己的，如同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当电量一点一点减少，你不会再担心邮件有没有查收，微信微博上又收到了什么新的提醒，而是心甘情愿地留在这片黑暗中，和一些完全不认识的家伙分享一些绝望、平静或奇奇怪怪的哲学思考。

你站在悬崖边，亲眼目睹生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式消散。有人抵达 0% ，即将彻底沉默，还“活着”的人便会委婉地表示：“他开悟了。”这是这个独特世界里独特的悼念方式。

当然，也有那么些人拒绝“死亡”，他们在手机电量即将变成 0%的时候火速插上充电线，希望能在聊天室里多待一分钟，和某个电量还剩 4%的家伙多聊上一句。

这种作弊的方法会被所有人看到。在你的名字旁边，会出现一个⚡符号，就像这样：

同时，还得留神不要聊得太开心忘了拔充电线。一旦电量超过 5% ，你就会被强制退出聊天室。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中，一群互相不认识的人就像聊死亡一样聊起了断电。

一开始想做在线约会 App

在 2016 年的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 DocLab 互动会议上，开发者 Dries Depoorter 第一次展示了 Die With Me 的设计理念。2017 年 11 月，他和自己的朋友做了一个 Beta 版本，用这一年电影节的参与观众做了测试。

“我希望能用低电量来做一些积极的事。现在，你用不到 5% 的电量和其他人简单地聊着天，这事太有意思了。”

Dries Depoorter 在关注数字文化创新的国际艺术节 KIKK Festival

然而，Die With Me 的上架却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困难：就在上架前几天，苹果公司宣布了对“电池门”事件的新处理办法。

苹果公司承认，由于部分 iPhone电池老化，他们确实采取了降低 iPhone 电能需求的措施，防止手机意外关机，这就会导致手机变慢。在收到了一大批投诉之后，苹果宣布将大幅降低更换电池的价格，新版本操作系统里，也可以显示手机电池的健康状况。

而 Die With Me 恰好就是依赖于这种低到马上要关机的电量状态。于是，苹果商店一开始了拒绝这个 App 的升级，在经历了多次讨论之后，Die With Me 决定把升级计划延后，这才获得批准艰难上架。

目前的版本堪称极简风格的典范。但在最初的设计方案里，其实还包括在线约会的功能。“找到你身边那些手机快要没电的人，聊上几句，当你们找到彼此时，手机彻底关机，这样就可以进行真正的交流了。”

可真实情况或许是，你们见到彼此后不知该说什么，着急忙慌地寻找附近哪里有充电宝。运气好的话，你们互相加了微信或 QQ ，然后在网络世界里继续聊天。哼，人类！

电快挂了，抱紧我

这个 App 看起来也没什么用，只不过是些趴在电量的悬崖边垂死挣扎的家伙，抓紧最后仅剩的一两格电，想要再多说一句话。然而在广阔无际的赛博空间里，一个人所能留下的东西那么少，那么容易消散。

科幻作者、未来局编辑万象峰年在听我描述了聊天体验后，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在网络的那头写道：“这最多就是冬眠前的关怀” —— 只是听上去很焦虑。“如果要寻找一个‘消失近似于死亡’的体验，大概就是封禁个人 IP 吧。

“我以前试过三个月没有上网社交，也没有人问，要是人死了也就这样消失了。举个例子，森林里的巫师用火堆来驱赶野兽，互相联络。当火堆快熄灭，野兽将至时，巫师们必须意识到，自己将失去求助、报警后记录证据的能力，必须尽快前往约定好的安全地点；如果无法这么做，系统就会记录最后的坐标。”

这其中的危机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无人注意到，才真正让人细思恐极。

去年，在今日美术馆有一场名为《 .zip 未来的狂想》的新媒体艺术展，临近结尾的一件展品令我尤为印象深刻：这个房间里满眼都是温暖的红色。移动电源被当作血袋，挂在医院输液用的架子上，游客靠墙一字排开坐着，试图用闪烁着光芒的数据线给自己的手机充电。

“生命逐渐电子化，电子器官对电的依赖如同身体对血液的依赖。如今，充电比输液更紧迫。”在接受我们采访时，策展人吴珏辉这么说。

手机已经成了现代人不离身的附属品，甚至如吴珏辉所说，称其为“电子器官”也不为过。在某种意义上，电量充沛状态带来的安心感，并不只是发微信、看视频、听音乐这些行为本身，而在于其延展出的可能性，有电量保证、不掉线的数字社交，可能是证明一个人在现实世界中存在的最后一点火光。

然而，在未来签约作家、正在攻读哲学美学博士的双翅目看来，Die With Me 或许是赛博世界所能给予的最后一点温馨和仁慈。

“早年网络社交的匿名性和一次性越来越少了。对普通人来说，现在的线上社交其实是现实的丰富和进化，网络身份反倒比现实更人设化。因此，这种‘临终’前孤立社交其实挺反网络社交的，孤立状态，没有后续，大家的情绪反而比较真实。”

小时候，爸妈会告诫我们，不要在网上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但这种“陌生人危险”的概念正在悄悄发生变化，真正令人不安的，是一种社交上的焦虑感：怎么和陌生人开始聊天？我说的话没人听见怎么办？Die With Me 正在给数字时代的社交赋予不一样的定义，回归匿名，让人“脱离了自己真实存在的社交圈，也脱离了社交的目的性。这就是赛博朋克世界的临终告解互助小组，一堆快死的陌生人互相抱团求个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