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罪成立
12月20日东京时间下午3点,江歌案在东京地方裁判所813室一审宣判。陈世峰因故意杀人罪和恐吓罪获刑20年。
东京地方裁判所
江秋莲依然穿着那一套黑西服,这套衣服陪着她经历了7天的庭审。整个宣判的过程中,江秋莲都没有吭声。她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能够看到她咬着牙齿时肌肉的抖动,她时不时仰起脸,以免眼泪掉下来。
江秋莲是先陈世峰一步进入法庭的。她依旧坐在检察官的背后。陈世峰坐上证人席的时候,江秋莲特意挪了一下座位,以能够正对着陈世峰。她紧紧地盯着陈世峰,像第一天一样,眼光落在上面便不再离开。
法官说,量刑考虑的重心是依据杀人事实。法官陈述说,被告人陈世峰使用刀具,对江歌的脖子连续攻击11次,其中致命的是6号伤口,贯通了脖子,最深达8厘米。法官说,从行刺的次数、江歌的伤口以及衣服损伤的程度,可以确定被告人陈世峰是盯着江歌的脖子连续刺去,其杀人意向强烈可以确定。
此外,法官对刀具的来源进行了陈述。他说,根据证据显示,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的刀鞘,江歌的包里也没有,房间里也没有。而刘鑫在案发后被带到警察局,处于警方的监控下,所以也不可能有处理刀鞘的机会。因此可以确认刀具是被告人陈世峰带过去的,即陈世峰杀人具有计划性。
听到这里的时候,坐在证人席上的陈世峰突然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他身后的两个法警试图去扶他。坐在一旁的江秋莲,看到陈世峰脸上和脖子上都是汗水。“我的理解是罪犯真的只有在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后才会恐慌。”江秋莲说。
良久,陈世峰才抬起头,他的半个身子倚在了左手边的法警身上,右边的法警也伸出手扶着他,以稳定他的重心。
陈世峰
法官继续他的陈述。他说,被告人陈世峰用刀对江歌的脖子进行了多次攻击,脖子是人体极为重要的位置,陈世峰在多次刺击后没有采取救助措施,直接离开现场,由此可以确定陈世峰杀意明确,构成杀人罪。
法庭判定的另一条依据是,根据证据,江歌的手指有大量的防御伤,陈世峰手上都没有。在法庭上,陈世峰说自己左手拇指根上有伤。不过,在案发18小时后,法医曾看过陈世峰受伤的照片,当时并没有发现这个伤口。
根据两人的手上的伤情比较,法官说可以确定,当时握着刀把的是陈世峰,江歌的防御伤是躲避时产生的。而陈世峰说当时刀在江歌手中,他为了夺刀具,不小心刺伤了江歌这种说法不合理。
此外,从根本上讲,如果是无意刺伤,陈世峰马上求助才正常。然而,他当时不仅没有求助,还产生(为了减轻父母负担)不得不杀死江歌的辩解,这种说法是不合理的,无法理解。在江歌被刺大量出血后,陈世峰离开,并没有去救江歌,这样的态度,说明陈世峰并不担心江歌的生命危险。
法官判定,被告人陈世峰原来计划是去杀刘鑫,但当时刘鑫已经进入房门。所以在计划没有得逞、本该离开的时候,却杀了江歌。从他刺杀的一连串行为能够看出来,陈世峰根本不在乎江歌的生死,且行为非常恶劣。法官着重指出一点,即使在法庭上,被告人陈世峰还试图将责任转嫁给江歌,说刀是江歌先拿出来的。这种不合理辩解,是为了逃避责任,看不到反省的态度。
基于此,法官宣布:判处陈世峰有期徒刑20年,其中,已经拘留的200天可以减去。控辩双方如果不服判决,从明天开始的第14天内,可以向东京高等法院申请上诉。
判决宣布结束后,江秋莲起身,冲着法官鞠了一躬。
“我对今天的判决不接受”
判决结束后,江秋莲在日本记者聚乐部举行了发布会。
江秋莲在发布会上(王珊 摄)
“我对日本的法律很失望、很绝望。我江歌那么美好的生命只用20年的自由就能够换取了吗?法律到底在保护谁?我不能理解。”她的声音很低,又有些衰弱,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求刑前,她就已经跟检方提出,不判处陈世峰死刑她不接受。在求刑结束后,她在法庭放声大哭,喊着“法律不会还我公道”。随后,她向检察官提起了求刑不满的抗议,但检察官告诉她,在日本,被害者家属没有权利提起上诉。
在发布会上,江秋莲又变成了那个最早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江秋莲,绝望以及无法掩饰的悲伤从她的身上不停地涌出来,将整个发布会堵得不漏缝隙。她已经不需要像在法庭上一样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媒体的闪光灯热热闹闹地聚集在她的脸上,她没有反应,将一张脸直愣愣地摆在镜头前,她的手不停地从眼角滑上来落下去。
判处陈世峰死刑是她活下去的最后理由。一个曾经的帮助者告诉我,江歌刚出事的时候,江秋莲就有了“杀人要偿命”的想法。“她问我(陈世峰)能否判处死刑,我告诉她律师说在日本判处死刑很难。电话那头她就哭崩溃了,大喊为什么?”
江歌送别仪式的当天,江秋莲站都站不住,有人在旁边扶着她。江秋莲告诉志愿者,她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活着的目标是什么?她想知道陈世峰为什么会杀了江歌。
从那个时候,江秋莲就死了,残活的只有江歌的妈妈。昨天的时候,她还在微博上说,“我就是一死人!2016年11月3日就死了的死人。”她买的墓地是双穴的,她紧挨着女儿。她早已将自己剩余的人生跟女儿埋在了一起,如果不是为了给女儿讨个说法,她很早就跟着女儿去了。
江秋莲微博
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江歌。在警察没有告诉她详细案情的时候,她把江歌手机里和刘鑫的对话打印成小册子,一点一点地推敲可能的案情。她从江歌在日本的公寓到陈世峰住处之间来回跑了好几趟,测算两地之间的距离,乘车以及走路所需的时间,甚至包括走的速度会对时间有什么影响。在警察逮捕陈世峰时,她就作出了陈世峰是杀人凶手的判断。
她也很在意一些基本的人情礼节。在11月4日来日本争取民众的请愿签名时,除了带一万份的日语请愿传单、易拉宝,还有其他签名需要的宣传单等等。她还带了一箱子的即墨特产酒,从机场拎到住处再拎到帮助她的人家里。她还带了孜然粉、辣椒面、花生,满满的两大箱子,送给帮助她的人。
如今,江秋莲的努力都白费了。“签名的4516625人,我要向你们道歉,你们帮助我寻求陈世峰的死刑,可是最终也没有如愿。”她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与其说是表达道歉,不如说是失望,她曾经如此抱过希望:有网友告诉她,2007年的一次杀人案件,也只是杀了一个人,因为死者母亲征求的33万签名,其中一个罪犯被判处了死刑。江秋莲征求了450万人,却没有如愿,“这450多万人的签名,我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鞠躬。”她再一次重复。
江秋莲说,她已经对陈世峰提起民事诉讼。她的律师大桥说,今天已经进行了第一次审理过程,但详细情况不能奉告。
江秋莲将对刘鑫提起诉讼
这是江秋莲第五次来日本。第一次是去年8月份探望女儿,待了十天左右。女儿带她住在铁路旁边的小公寓里,每隔一两分钟就有火车驶过,半天过去,轰轰隆隆的声音还在空气中留下余响。她不觉得吵闹,过惯了各式各样的苦日子,能守着女儿就很满足。
在此之后,刘鑫搬进了江歌的家里。两个月后,江歌被陈世峰刺杀。这些,让江秋莲一直陷入了一个循环圈:如果没有刘鑫,江歌就不会出事。
在发布会上,江秋莲丝毫不掩饰她对刘鑫的恨意。“刘鑫你在江歌家里住了两个月,怎么锁门你都不记得?”江秋莲面对着镜头,仿佛刘鑫就在眼前。“为什么案卷上明明写着你把门锁了,报警记录也是说你把门锁了。为什么在法庭上,你要把案卷的内容推翻,报警的记录、录音是经过多次翻译佐证的。”
“我对刘鑫的证言不满意。”江秋莲坚信刘鑫在做假的供述,她觉得很多事情没有办法用逻辑解释清楚,“案发时候的一些情节,你都说不记得、不清楚,都靠猜测。为什么唯独警察录音当中的那句话,‘把门锁了,你不要骂了’,你记得清清楚楚。在如此慌乱的情况下,你(为何)唯独对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
江秋莲与刘鑫
她还在发布会上公布了江歌写在推特上的两条内容。江歌设置了隐私,只有自己可见。江秋莲想以此证明自己以前所说的都是有依据的,没有撒谎的。事实上,她也在不断用这些内容支撑她对刘鑫的恨意。
第一条写于2016年10月21日。“昨天晚上开玩笑说了少女一句。结果惹得人家不开心了。”
第二条写于4天后,江歌说自己就是有些不爽,“少女真是耍小心眼,家不会打扫,早饭不会买,牙膏也不买,垃圾也不会倒,一定要等我回来倒,只会嘴上说说嘛。”
江秋莲已经打算回国找律师商量对刘鑫提起诉讼。
一位志愿者曾试图劝江秋莲放弃现在的坚持,他说,那么多的人帮助你是为了你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我们希望有一个好的结果,不希望你一辈子都生活在仇恨中。”他还劝过江秋莲去做公益,但江秋莲不听,“我要把江歌的仇报了,这是我要做得事情,现在完成不了的话对不起江歌。”
(江歌案庭审期间,感谢在日留学生高寒两次赠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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