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跃亭留下的“财富”
作者：冯超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山西人贾跃亭的百度百科词条，与山西人李彦宏、孙宏斌的词条不一样。后边这两人词条的“人生经历”部分，是从童年原生家庭开始讲起，接着是大学专业，然后就是迈入社会，而贾跃亭的“人生经历”第一条便是，1995年任垣曲县地方税务局网络技术管理员。
在创办乐视之前，他有三次一笔带过的创业经历，还曾把一家公司弄到新加坡上市。拜模糊的信息所赐，迄今还有人在咀嚼他的发家历史。当然，这中间还有些不利于贾跃亭本人的推测。
及至乐视成立后，特别是当他提出生态化反战略后，他逐渐登上舞台，世人咀嚼他。等到乐视危机以及他的辞职和财产被冻结，世人还在咀嚼他。
商业的不确定性决定了那些想成为弄潮儿的人物要敢于承压、冒险，当然，还要有梦想。这都是基本操作，是商人的底线。如果因为他一句“尽责到底”的公开信就起立鼓掌，那睡在乐视大堂的讨债人们，乐视手机坏掉而找不到维修点的消费者是不是该热泪盈眶了？
商界去咀嚼贾跃亭，应该去咀嚼他的战略，他的公关体系，他的高管人马，以免跌进坑里。
思想体系
要理解贾跃亭，那就应该审视他的思想体系——生态化反战略。
中国互联网的大佬们对这个战略的评价甚少，做出稍偏负面评价的有两位，一位是周鸿祎，他曾经在一次公开演讲中说，生态化反这个词是上流社会的词，我们要说人话。一位是周航，乐视入股易到前，周航听了贾跃亭半天演讲，还是没明白。
对这个词的研究，甚至成为一些文章的主题。
今年5月，网易采访了乐视的一位离职者。这位离职者称，领导要求他们以乐视风格对外展示。而风格就是需要背诵生态化反，“乐视生态是由垂直整合的闭环生态链和横向扩展的开放生态圈共同构成的开放的闭环生态系统”、“垂直整合的闭环生态链，是指以用户极致体验为核心，通过‘平台 内容 终端 应用’四层架构的闭环垂直整合，打破产业边界、组织边界、创新边界，各环节协同共鸣、环节间产生化学反应，整体产生聚变效应，不断创造出与众不同的全新产品体验和更大的用户价值”。
这位离职者的点评是非常情绪化的。“一口气都念不完的这一大坨，你说这是人话吗？”
公开资料显示，整个乐视系，大致分为上市公司乐视网、非上市境内外持股平台以及乐视汽车三大体系，细分又可以分为互联网、内容、手机、大屏、体育、汽车、金融等7大生态，其中错综复杂的关联公司多达上百家。
一家公司若想对抗不确定性，实现稳定发展，要制定战略。贾跃亭的思想体系里，乐视电视是未来汽车的显示系统，乐视云将成为未来汽车的人工智能、自动驾驶平台；影视成为未来汽车的娱乐服务系统；等等。
这个思想体系是静态、自洽甚至是完美的逻辑。但自洽的东西，往往是可怕的。首先，人类的预测能力存疑，预测AI，我们只能从概念上做出预测，没人确定产品的具体形态。15年前，谁能预测乔布斯会定义智能手机，马化腾能做出微信？所以，对汽车一往情深的贾跃亭真能确定他的汽车能真正定义未来汽车的模样？
基于战略的预测是有风险的，消费者、竞争对手、个人认知、管理水平都处于变化之中，商业世界并非直线发展，而是螺旋性的，依靠自发秩序发展。而贾跃亭更像一个理性主义的粉丝，借助个人的大脑理性，对战略、落子甚至外部形势都了如指掌，指哪打哪。这其实是老大哥的思维，极其强调个人理性，但理性过头就成为自负了。
贾跃亭必然是相信他的那套公式的。但七个子生态都成功，才能支撑他的闭环。而七个子生态，手机、电视、汽车等都做到成功，这是一道高中概率题。一个庞大系统节点越多，出现瘫痪的概率也就越高。
宏大的战略和公式本身就是一种值得怀疑的冒险和猜测。到此我们也看到了，对无法确定的未来宏大命题，贾跃亭满怀信心，而他短期的动态逻辑并没有建立起来，以至于让乐视系深陷资金链危机。这是野心和能力的严重不匹配。
实际上，这些年生态概念大为流行，但各家的生态不一样。腾讯是在游戏、社交实现盈利后，阿里巴巴是在电商赢利后，百度是在搜索的广告业务盈利后，才有生态的影子。他们的野心是在现金流充沛的基础上撑大的。
但在烧钱的视频领域，优酷傍上阿里，爱奇艺傍上百度，只有贾跃亭的乐视，敢提生态。据《财经》统计，近年来乐视各种融资高达700亿元，这还不包括孙宏斌的融创后来投资的150亿。天量资金与千疮百孔的乐视形成了鲜明对比。
生态化反战略不是毒药？
话术体系
贾跃亭是不相信战略有问题的，在去年年末的一次论坛上，他说：“过去一个月乐视每天都被各种声音包围，几乎每天都是媒体头条。庞氏骗局、德隆系、濒临破产，各种耸人听闻的标签都打在了乐视身上，这一切要感谢一些人在背后的策划。”
在与孙宏斌一起出席的记者会上，对于股权质押险些突破平仓线的问题，贾跃亭在现场表示，这是黑手在攻击。“乐视的这次风波，不该有这么大资金压力，甚至过去几个月形成一定程度的挤兑。起因、导火索大家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就是我们格局不高、心胸狭隘的竞争对手，是谁大家应该很清楚了。”
将责任推给“黑手”，在乐视不算新鲜事儿了。2012年，有媒体报道称，乐视网广告收入、付费用户数量、影视剧版权数量与其公布的数据严重不符，存在重大疑问甚至涉嫌造假。乐视的公关表示，“该报道不排除是竞争对手精心策划所为”。
喂，黑手你在哪里？喂，乐视，你没有黑过别人吧，微博里没有你的水军吧？
“黑手”是乐视公关话术的一部分。乐视首次提到的不匿名黑手，应该就是周航了，这还是周航主动站出来当黑手。今年春天，周航说易到危机是因为乐视挪用了易到的13亿资金。当然，乐视进行了大字报般地否认，称身为CEO的周航想浑水摸鱼，是“农夫与蛇”的互联网版本，而周航就是那条蛇。
在周航没有自爆丑闻前，乐视在易到危机处理上惯用的招数便是谎言了。司机提现困难，公关两个月都照本宣科：称系统正与国家有关部门数据对接，以致部分系统功能短暂性不稳定，公司运营正常，资金链并未断裂。
除了利用谎言掩盖危机，乐视也利用谎言美化自己。2016年10月份，乐视在美国召开超级汽车的发布会。（一个月后，贾跃亭接受腾讯科技采访，自爆了危机。）在发布会后，乐视的宣传稿说自己得到西方媒体的高度赞扬。
但网络媒体pingwest却发现了猫腻。
乐视说，美国媒体《财富》对乐视给出了高度赞扬，称“苹果、谷歌、亚马逊、特斯拉都未能做到乐视今天能做的事。”
但《财富》的报道原话是引用了乐视北美地区首席营收官的讲话，认为苹果、特斯拉、亚马逊、Google以及它曾工作过的三星，这些公司都未能做到乐视做的事情。也就是说，这话是乐视员工自己说的，不是《财富》的评价。
乐视称，《华尔街日报》称其“生态模式独有，没有一家西方公司与之对应。”但《华尔街日报》只是客观地表示，乐视将在美国出售智能手机和智能电视，“乐视回应很多问题，但引发了不少新的疑问”。
当然，乐视被称为PPT公司，也离不开公关话术体系的贡献。有些媒体人苦笑，一个星期能收到四五场乐视的不同发布会的邀请。大量的公关活动催生了1.0到4.0版本的发布会以及各种新词。比如CP2C这个词，乐视解释说这是Customer Planning to Customer，即“千万人参与，千万人研发，千万人使用，千万人传播”。
贾跃亭穿着黑色T恤蓝色牛仔裤，在像极了苹果产品发布会的舞台上，频繁使用“伟大”、“超越”、“颠覆”这些词汇。但回头看，词汇的力量不堪一击，“生态化反”的洗脑力度还是不够。
但有个词成真了。2015年，贾跃亭在署名宣传稿中用了“蒙眼狂奔”一词。按照字面意思是，不留退路，一路猛冲，但是蒙着眼睛，只能跌倒或者掉坑里了。
人马体系
总有人把当下的贾跃亭比作史玉柱。没错，史玉柱当年因为摊子太大，领域太多，管理不善，而欠债几个亿；史玉柱也和贾跃亭一样，也认为是黑手媒体的报道作怪。
但他们毕竟是不一样的人，史玉柱喜欢研究人性，利用脑白金的暴利翻身，而贾跃亭喜欢研究新词以及酷炫的商业模式，现在还在研究造车的烧钱游戏，哪怕供应商堵门。
生态化反战略蒙眼狂奔的阶段，贾跃亭挖来在联想工作过20年的高管冯幸，让他主管手机；挖来上汽的大牛丁磊主管造车，分管乐视超级汽车……
5月份，网易科技引用一位乐视离职员工的话表示，贾跃亭被奸臣包围。“我知道有位跟随老贾多年的高管曾经犯下大错，管理层其他高管都要求开掉这个人，老贾就说了句，‘算了，他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这事没下文了。”
“（困境被暴露前）老贾都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他身边的那些高管们又只会告诉他好消息，他是被这些人给包围了，所以没法去了解市场、舆论的真相。”
据他透露，曾经有高管在会议上没忍住拍了桌子，指着XX（某高管）的鼻子骂，“他说乐视就是被你们这帮SB给耽误了，贾总就是被你们坑了。后来？后来这个高管就走了啊，老贾依然被这群只知道说好话的高管包围着。”
所以，贾跃亭的危机，某些只唯上、不唯实的高管也要负起责任。
危机爆发后，乐视的高管离职不少。今年3月20日，丁磊“由于个人身体原因”离职。4月份，乐视发内部信，宣布冯幸不再担任乐视移动总裁，转而担任乐视运营商公司董事长兼CEO。这是一个虚职。
冯幸当年在联想的成就，是赌对了中国移动的补贴政策，跟运营商搞好关系，让联想的低端手机卖断货。但这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联想对研发的投入。在跟小米、华为的竞争中，它很快掉队。冯幸后来离开联想，跟贾跃亭短暂会晤后，加入了乐视。
冯幸在乐视，除了继续搞好和运营商的关系外，另外则是狠狠地补贴。但他终究没做出成绩。
所以，贾跃亭的危机，某些业务能力不强的人也要负起责任。
2016年中超亏了13亿元，孙宏斌称“买中超就是神经病”。所以，购买中超版权背后，究竟有哪几个神经病？
2014年，贾跃亭在出国考察几个月，在这期间，乐视遭遇了遭遇牌照危机、股票跌停等重大事项。但他始终没有回国露面，这引发外界诸多猜测，认为其不回内地与动荡的山西官场有关。待他回国后，生态化反开始发力。
最近，他又去了美国。跑路风波发酵后，贾跃亭妻子甘薇同日发布微博称，“我们全家老小都在北京”。这条微博显示的位置定位是北京的乐视控股集团大厦。乐视称，贾跃亭会在近期回国，主要去忙着汽车的事情了。
但这一次，他即使回国了，他已经从乐视的主体业务里出局，而怎么去解决堵门的要债人，那封“负责到底”的公开信是远远不够的。眼下，他需要赢取的是道德筹码，没有了民心，车子卖给谁呢？
而他昔日创业里语焉不详的东西，乐视是否涉嫌欺诈等种种问题，人们还会继续咀嚼。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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