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来,有多篇文章对腾讯进行分析和批评,腾讯成为科技领域的热门话题。腾讯是否正在变成一家投行公司?腾讯投资是否阻碍了业务部门的创新?诸多疑问都抛向了腾讯投资。
近日,腾讯投资管理合伙人之一李朝晖接受《商业周刊/中文版》采访,详细阐释了腾讯的投资策略、内部定位,并回应了外界对于腾讯投资的一系列疑问。
采访中李朝晖表示,“腾讯投资团队是探索腾讯未来可能性的一个团队,不会把自己限定在某一个边界里,只为腾讯当下的某个战略、某个业务服务。这不是我们运作的方式。我们也不是一个只顾挣钱、只看财务回报的团队。”
“对于如何做好投资,腾讯一直在调整自己的认知。希望大家相信团队的反思能力,不要对投资进行非黑即白的简单解读。”
李朝晖认为,投资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腾讯的速度和航向。他说:“我们一直对前沿领域保持密切关注,(也许)这些领域跟我们目前的业务离得远一点,可能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才会产生价值。但我们会始终保持对前沿技术和模式的探索,这是我们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
以下为李朝晖和《商业周刊/中文版》对话节录:
(Q:《商业周刊/中文版》,A:李朝晖)
Q:你们为什么要进入这么多行业?这被称作“撒胡椒面式”的投资。
A:投资某种程度上体现了腾讯对其他行业克制的态度。我们思路比较清晰,只投和腾讯业务相关的,主要是消费互联网。(tips:指以个人为用户,以日常生活为场景的应用形式,具体表现是个人衣、食、住、行、医等生活场景的全面线上化)。
如果你说我们在不断进入新的领域,那么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互联网在进入很多新的领域,我们在跟着互联网的趋势走;二是太多的行业和领域在发生融合,你很难简单归类一家公司到底是什么。
Q:投资跟业务的协同性体现在哪些方面?
A:投资给腾讯提供了很多向新领域扩张的机会和可能性。最典型的案例是电商。如果没有投资,腾讯很难进入这个领域。腾讯之前有拍拍网,做了很多年,之后进入电商业务就是通过投资来控股易迅,它当时是京东最大的竞争对手。
之后我们投资了一些垂直电商、新型电商,比如拼多多。还有和线下业务结合,比如我们不太可能去运营一个线下自行车的生意。这种方式只有通过投资上面的强绑定,才使得腾讯有可能去用巨大的流量和用户的红利来助力这个业务。在这个过程中,腾讯投资部门扮演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Q:有什么是绝对不投的?
A:很多。比如前几年很多跟我们业务无关的A股上市公司找我们做定增,只要我们愿意对方就会给参与增发的额度,有非常确定的盈利性,但我们不做。
TMT领域的新材料、通讯器材,我们很明确的不投,因为不了解。反过来,我们看到一个公司,亏损、管理经验很不成熟,但很有价值,能满足大量用户需求,即使它面临很多的困难,我们也愿意投资。
在我们擅长的领域和战略框定的领域里面,腾讯是非常努力的。比如游戏、社交、视频、云等等。其他的比如传统行业和互联网结合的行业,我们会坚决地支持别人来做。
Q:有观点认为投资在阻碍腾讯的自有业务创新。你怎么看?
A:把投资业绩和自有业务放在对立面完全不对。比如投资做的好,导致了业务做不好,或者某个业务不好是因为腾讯把更多精力转到投资上面来,这是对我们的误解。
一方面,腾讯投资对主营业务的贡献是非常直接的,比如对游戏领域的投资,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和核心合作伙伴建立了长期的战略关系,确保我们在全球都能拿到最好的游戏。另一方面投资跟腾讯业务有非常强的协同和相互促进的关系,这种关系远不是体现在财务报表上赚了多少钱那么简单。
Q:但是很多合作关系的确立不是只有靠投资才能做到的。
A:腾讯业务部门自己做的事情非常多,我们是互联网+最大的推进方,和各种合作伙伴包括地方政府都有业务合作关系。再比如每年我们所代理和发行的游戏成千上万款,不可能和每家都是投资关系。
“投资的战略价值和财务价值都会考虑”
Q:在腾讯做投资,困难的地方是什么?
A:最困难的是外界对你的期望值特别高,如果是一个外部独立基金,IRR(Internal Rateof Return,内部收益率)很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提供钱让你们进行投资。但在腾讯,如果我们做得太好,就会有声音说是把腾讯战略带坏了,这个责任太重大了。
怎么做财务和战略的平衡很困难。坦白说赚钱不难,达到平衡很难。
Q:外界对腾讯投资最大误解是什么?
A:腾讯的“投行化”。外界这样对比,背后大的假设是投行化是很不好的事情,这是一个很低端的服务,有非常多的执行工作。但是一个好的投行并不那么简单。真正想把一个交易做到完美非常不容易,是技术加艺术的结合。
少有人知的是,我们在操作全世界最复杂的交易。比如,收购芬兰游戏公司supercell,这是当年全球第二大科技类并购。复杂程度上,我和团队花了一年的时间,超过一半的时间在这个案子上,执行里我们也做了很多创新。
更重要的是,腾讯投资不是一家投行,我们如何评估一家公司,如何建立和获得信任,这里面需要很多对产品的理解,对文化的认同,这背后有许多我们和业务部门密切合作。否则有再好的技术手段和财务的手段,所谓财技,都是没用的。
Q:你们和VC(风险投资)、PE(私募股权投资)有什么区别?
A:我们是一个长期的投资人。不仅资金本身比较长期,没有一般基金三年、五年的限制,更代表我们关注被投企业长期的产品、商业模式上的成功,而不仅仅是短期的表现。
我最近刚见了一个公司,很纠结,这是一家非常早期的公司,而且已经拿到了很多的term sheet(投资条款协议),项目本身亏不了钱。如果从早期基金的角度来看,是个很好的项目,它在下轮、下下轮就能有个几倍的增长。但是再往后,它是否能吸引足够大的用户、成为一个对整个社会产生足够影响和价值的公司,我有很多担心和顾虑。
如果是一个外部的早期基金,能赚钱就进了,不会想很靠后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就算是个A轮的机会,我也要想C轮、D轮,甚至更久之后的事情。在判断标准上,如果我们觉得没有给商业社会带来足够的价值,或者商业行为非常浮躁和不负责任,即使很赚钱我们也不投。我们选择在经营和文化上更加谨慎和实事求是的公司,这对我们很重要。
Q:你们做一个投资决策的时候,核心考虑是什么?
A:业务协同和财务回报都会关注。一个大的原则是,需要产生价值。可以是非常直接的业务兼并或者是收购产生价值,也可以是从投资公司本身体现价值,但是最终需要产生价值。
有些业务不能产生短期利润和估值上升,但给我们的业务提供了强大的壁垒、间接地产生价值。比如我们投资了很多互联网基础服务公司,这类公司是不太赚钱的,也很难有大的爆发机会,但它对于腾讯和整个中国互联网基础设施能力的提升是有价值的,这是纯粹的战略价值。在战略价值和财务价值之间,我们努力地寻找平衡,两者都会考虑。
“过多的评论对于历史是一种掩盖”
Q:很多创业公司都已经认识到中国的科技行业可能长期处于巨头博弈的阶段,需要在这个前提下去考虑自己的商业策略。
A:大家多虑了。我觉得创业公司应该更好的去考虑自己该干什么。中国是一个足够大的市场,里面有足够多的没有被满足的需求。在各个成熟和不成熟的行业里面,机会仍非常多,哪怕你做细分领域的精细化服务都还有很大空间。创业者做好产品、服务好用户是最重要的。
Q:怎么定义腾讯的投资?
A:投资并购部不在于说是怎么样被定义的,而在于怎么去使用。
腾讯的投资部门既是探路先锋和突击队,要发现市场上的新机会、去提前建立认识,另一方面也是后方的防御性武器。
我们的使命是探索腾讯未来可能性,所以不会把自己限定在某一个边界里,说我一定是为腾讯目前的某个业务、某个战略服务。或者腾讯现在的股价跌了,所以我就少投一点,下半年形势不同了,又转变策略。这不是我们运作的方式。同时,我们也不是一个只顾挣钱、只看财务回报的团队。这都是对我们的过于简单化的认知。
Q:你们怎么定义一个投资是不是成功?
A:经济利益的回报当然是一个重要的标准,毕竟我们做的是投资而不是公益。如果其中能够跟腾讯业务产生战略的协同,就是锦上添花了。
同时,我们会从不同维度衡量一家公司的价值,包括就业,包括对民众生活的改善、便利性的提高,这都是巨大的价值。如果一家公司不是非常赚钱,但是承担了很大的社会责任,我们也高度认可。
Q:未来我们会看到腾讯在投资上出现什么变化?
A:未来会有不同的投资渠道、投资产品的出现。比如现在有很多被投公司都上市了,我们面临如何在二级市场上更积极的管理投资组合的新议题。另外,我们会始终保持对前沿技术和模式的探索并一直在思考如何进入这些领域,也许它看起来跟我们目前的业务离得略远,有的可能十年、二十年以后才会产生价值。但作为一个前瞻性的团队,我们不做这样的事情,谁来做?
Q:未来的投资计划、投资节奏是什么?
A:我们会按既定领域继续投资,同时也兼顾市场节奏。
Q:外界对腾讯投资有很多分析和批评,你最想解释的是什么?
A:希望大家不要把投资看得非黑即白,如何投资包含了我们对很多领域和业务的探索,也许这个探索在很多年以后被说不好,那也没关系,但是现在对投资进行简单的对还是不对的评价,太早了。
我觉得最好描述可能是多年以后,用一本很厚的回忆录把腾讯或者腾讯投资部的故事都记录下来。这是还原历史最真实的方式,过多的评论对于历史是一种掩盖。
(原文刊载于《商业周刊/中文版》,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