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连环杀人案，那些我不能忘却的

今天上午，白银传来消息，根据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签发的执行死刑命令，白银中院已对高承勇执行了死刑。

高承勇，白银连环杀人案的被告人。在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间，他在白银市和包头市连续实施抢劫、故意杀人、强奸、侮辱尸体犯罪，共致11名女性被害人死亡。2016年秋天，他在白银落网。

该案情节之惨烈、受害人之多，近年罕见。两年多来，多少刑侦专家、记者、导演和犯罪学教授在白银来来去去，试图厘清案中细节。

但至今没人解开最大的谜语——那就是高承勇其人，他的动机、心理与人格。从今日始，将是一个再无答案的谜语。

文 | 罗婷

编辑  | 楚明

1

被抓时，警方曾披露一张照片，那时高承勇瘦、憔悴，白发苍苍。但死刑执行前，他已经长到200多斤，面色红润。看守所工作人员说，他的体重一直在增加。

两年来他心态平和，没有情绪起伏。刚被抓时他还试图自杀，知道不可能后，彻底接受现实。他认罪，不上诉，求速死。不把任何人当做救命稻草，和律师及司法系统的工作人员也始终保持距离。

他的律师朱爱军曾告诉我，他觉得高承勇的内心世界像一扇封闭的门，要打开非常难。他最多只能做到和你正常交流。“问完笔录之后，我也想试着和他聊天。有一次，我问过他一些涉及到感情的问题，他立刻反问我，这个跟案件有关吗？我只能说无关，那他再不吭声了。聊天就没办法进行下去。”

白银区看守所副所长陈声波也在探索他的犯罪原因，但他接受采访时说，每当谈话进行到关键时刻，高承勇都会对抗和抵制，要么闭口不说，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瞎说一气。

高承勇被抓现场 图 / 网络

他们对他做过多次心理测试，结论是他是一个充满戒备和防卫心理的人。“高承勇对外界信息的接纳属于分析型的。在做心理测试题时，他每道题都会仔细看很多遍，认真斟酌、揣摩再答题。最终得出的结果是他属于正常型心理。”

媒体访遍青城、白银，寻找他的人生轨迹。《每日人物》曾独家采访到他的长子。我们能找到他人生中一些关键的节点，比如他一心想考航空学校但高考失利，比如孩子中考后他就此收手，由此能描绘一些事实与面貌。但是他既没有挚友，也和家人疏远，自己也抗拒表达。想知道他真正的所思所想，几无可能。

在去年，《方圆》杂志曾记录他和看守所工作人员的一次对话。

问 : 你怎么评价自己这一生？

答 : 不评价。

问 : 为什么？

答 : 不知道怎么评价。

问 : 你自卑、孤独吗？

答 : 自卑 , 孤独。

答 : 不知道。

这是他被媒体记录的最后一次发言。

2

我还在白银遇到许多其他人。他们同样与这个案件息息相关，也被改变一生。有两个人让我记得许久。

一个是当时白银警方的一名刑警。我们在采访白银警方时，他们推荐我们去找“疯子”。“疯子”是一名刑警的外号，这个案子他跟了十几年，去了几乎每个现场。

“疯子”名字的来源，是因为他对这个案子太痴迷——因为离现场近，使他感到自己对死者们负有更重大的责任。案子破不了，他就在心里绕圈子，出不来。后来他离了婚，职场也失意，他同事们说，都和这个案子有关系。

高承勇被抓时，他已经被调离了刑警队，到了看守所。我和他吃了一顿饭。“疯子”极瘦，眼神直勾勾的，那天是中午，但他高兴，喝了酒。因为上层机关的纪律，他没有和我细说案情，但说等事情都过去，我可以去找他，他知道的事情可以写一本书。

后来我看到他在朋友圈发了自己的婚纱照，又把头像换成了和妻子的合影。他过得应该不错吧。我没有再去打扰他了。

第二个是一名受害者家属。

该案11名受害者，被媒体广泛报道的，是第一名受害人的故事。这位姓白的姑娘死后，她的弟弟患抑郁症自杀，父母离婚，一家离散。每日人物曾做过报道《这是白银案里最悲伤的故事：愤怒、伤害和爱》，说的就是他们家的事情。

其他家庭的故事，鲜为人知。在去年7月案件宣判时，我联系上一名受害者的孩子。母亲遇害时，他才3岁，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我在法院门口遇见他，留了电话。

他的微信名叫大眼睛——他继承了母亲最美的地方，一双大眼睛，还有一头卷发。那次开庭，他作为母亲唯一的直系亲属，独自一人进了法庭，听高承勇陈述了杀害他母亲的细节。之前这些年里，没有人真正跟他说起过母亲死时的细节，所以庭审后他受到极大冲击。

他和我聊了一些家里的事。母亲去世后，他父亲重新组建家庭，有了其他子女，他受到冷落，在孤寂中长大，渴求温暖。现在他已经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房子，但是母亲的死像是一枚永恒烙印，永远无法消除。每一份幸福，都会被它投上一点儿暗影。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不接受采访的原因，是认为我们永远不能理解他。也许真是如此。

最后，放上白银市检察院公诉意见中的一段，这是他们的祝愿：“希望严肃公正的判决，让那些冤魂得以安息。让那些未来得及实现的梦想，那些未了却的心愿，那未团聚的亲情、未结果的爱情、未经历的人生，甚至那尚未体会青春的年幼，都得以稍稍平复。愿他们的亲人，能够稍稍感到慰藉，以在其面对波折的人生、经历家庭的惨剧和骨肉分离之后，能够有些许勇气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白银市的楼群 图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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