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章妹说
《论语》大学时候读过一遍,没有多少感觉。那时候觉得孔夫子繁文缛节很多,还爱臭讲究,光吃东西就有很多条件要满足,“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后来写读书专栏时候,又试着平心静气读了一遍,依然体会不深。
前不久,再读《论语》,很多话开始心有戚戚。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孔子的学说与管理学有不少相通的地方,对政、商、学界的领导者或许都有些启示。以下,Enjoy:
来源:正和岛(ID:zhenghedao)
01 注重实行,戒除虚文
《里仁篇第四》里有句话“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毛泽东当年对这句话很看重,为此将他和贺子珍与江青生的女儿分别取名为李敏和李讷(当时惯读nà,正确读音为nè)。
《论语》第一篇《学而》里有句话和这一句的意思相近,便是我们很多人熟悉的“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言语和行为到底是什么关系?哪一个更重要?
这是我们很多人尤其管理者经常会遇到的人性难题。
清华大学的学生会告诉你,行是第一位的,在清华学堂的前面有一块石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行胜于言。但你要问一些演讲家,他们会觉得说话就是他们的工作,言胜于行。每个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却不一定懂得欣赏实干的人。之前有人问过某企业家大佬,你喜欢什么样的员工?大佬说,能干会说的。你看,在他这里,“能干”和“会说”是并行的。但是,现实中,这样既能干又会说的理想型员工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人其实只能占住一头。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人,能干和会说这两种特质如果不能兼顾,管理者该怎样选择?孔子的答案很明确:说话笨一点,吃点亏,没关系,做事一定要干脆利落,这才是“君子”。
孔子本人的口才应该是不错的,他周游列国布道,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又坚持述而不作,这些都是需要好的口头表达能力为基础的。但他却谦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认为自己说话水平一般。
在我看来,言辞方面,孔子实在是“非不能也,而不为也”。他自然可以说得很好,只是与言辞上的伶俐相比,他更看重的是一个人做事的能力。《论语》里有大量类似意思的表述,都在反复强调行重于言、胜于言。
比如,“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先把你想说的做到位,然后再说出来;比如, “巧言乱德”,“巧言令色,鲜矣仁”,而“刚、毅、木、讷,近仁”,一个巧舌如簧八面玲珑的人跟“仁”是不沾边的,做事靠谱、做人低调的人才离“仁”很近。
以此来观人,孔子自己也经历了一个转变的过程。“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开始的时候,他把别人说的就当成做的;后来,他阅人多了,听了别人说的话,还要再对照看下他怎么行动。
这无疑给很多老板识人用人提了个醒,公司这种经济组织,尤其应该戒除空谈,力行实干。如果领导者过于注重员工的言,而非行,公司里就会出现新东方年会歌词里描绘的那种奇葩景象:“干得累死累活,有成果那又如何,到头来干不过写PPT的”。
而对领导者本人同样如此。《基业长青》把领导者的能力评测分为五级,第五级的卓越领导者才能使企业长盛不衰。而这种领导者,并非人们想象中风度翩翩,魅力非凡的霸道总裁,而大概率是其貌不扬,不善言辞的人。
02 向内求,向自己革命
《子罕篇第九》里有句话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孔子要断绝四种毛病:做到不臆测,不武断,不固执,不自以为是。
先说“毋必,毋固,毋我”。企业家很多都是有偏执人格的,某种程度,这是企业家的优点或者特点,在做各种决定、决策时,如果他们不能坚持、偏执,可能早已在现实世界的风吹雨打中泯然众人。英特尔公司前CEO安迪·格鲁夫的自传便叫《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但偏执的另一面是盲目乐观、过度自信,一个独断专行、听不进意见的管理者是危险的,也往往会将企业拖向危险边缘。狂与克,偏执与妥协,自我强化与自我否定,这个度该怎么拿捏,需要企业家们在实战中平衡与修行。张瑞敏近年便经常强调,海尔要自以为非。
孔子这里还专门提出了一个“毋意”,就是说不要臆测。如果说前面三点主要是面向管理者,这条毋意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苦海里的一条渡人解脱的船。
1902年,美国社会学家查尔斯·霍顿·库利在他的《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一书中提出“镜中我”的理论,他认为,人的行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自我的认识,而这种认识主要是通过与他人的社会互动形成的。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态度是反映自我的一面“镜子”,个人通过他人这面"镜子"才能认识和把握自己。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人才会被别人或外部的态度与评论所左右,患得患失,丢了自己。
而“毋意”,便是变向外求为向内求,把这面“镜子”放进自己内心。只要自己正道直行,正心诚意,外界的评价、观感,便都不用去猜,不用去想,不用去管。
走好自己的路。他人毁誉,去他个娘。
03 因材施教,对症下药
《论语》《先进篇第十一》里面有一个故事。学生子路和学生冉有问了老师孔子一个同样的问题:“听到了就要立刻去做吗”?(“闻斯行诸?”)孔子却给了相反的回答,对子路说不行(“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对冉有说可以(“闻斯行之”)。另一个学生公西华不理解,孔子跟他解释:两个学生一个胆大包天,一个胆小如鼠,所以我给一个泼冷水,给另一个打打气。孔子一直主张有教无类,却也一直坚持因材施教。
明代大儒王阳明,也有类似的范例。他的弟子钱德洪记载,有一天,一个学生王汝止出游归来,王阳明问他“有何见”,王汝止说,“见满街人都是圣人。”王阳明说,“你看满街人是圣人,满街人到看你是圣人在”。又一次,另一学生董萝石出游归来,说发现一个怪事,见满街人都是圣人,王阳明这次却答复道“此亦常事耳,何足为异?”。
两位大家都是问同异答,根据学生资质、性情的不同给出不同的答案和启发。
管理者对待员工、下属经常也要有不同的管理方式。对于同一件事情,对一个员工可能是惩罚更有效,对另一个员工则可能是表扬更有效。一个团队固然应该有普遍规则与文化,管理者也需要用心体察每个人的不同特点,因人而异,下专门功夫。
04 不鼓励告密,不考验人性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於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这句话出自《子路第十三》。叶公说,我们那里有正直的人,羊跑来了,父亲把它顺手牵走了,儿子就去检举告发老子。孔子说,我们的直和你不一样,我们是子为父隐,父为子隐,这才是真“直”啊。
孔子是一个主张“直”的直男。他不主张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再送上你的右脸,以德报怨。他认为应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什么是“直”,它是公平,是直接,更是亲属师友间的互容互助。“子为父隐,父为子隐”这种意识,不光呈现在中国古代典籍里,也反映在西方现代法规里,它是人类文明的一把标尺。推而广之,不管在亲密关系中,还是陌生人之间,不告密、不揭发应是道德底线,有分寸、有智慧的领导者也不会纵容、鼓励这种小人行径。
反观现在一些校园里学生对老师的检举揭发、甚至谋害构陷,真是让人惊诧、失落不已。高校领导者在处理这类事件前,真应该反复念诵几遍《论语》里的“羊羊羊”。
05 可以有灰度,更要有明确态度
《阳货篇第十七》里,孔子说,“乡愿,德之贼也”。意思是说,不得罪人、不分是非的好好先生,是坏德的小人。
不光乡愿,恐怕骑墙、伪善、鸡贼、和稀泥、老油条,都是“德之贼”。
人们常会说乡愿,什么是乡愿?说白了,就是不诚实,不老实,精于世故,长于伪善。
古时官场里的“乡愿派”一直不少,曾国藩作为“拙诚派”的代表人物,虽然后来处世日渐圆融,但对这种含混习气却一直深恶痛绝、痛心疾首。在给朋友的书信里,他三番五次地提及自己对“不白不黑不痛不痒”风气的忍无可忍。
在回黄子春的信里,他写道“思欲稍易三四十年来不白不黑、不痛不痒、牢不可破之习。而矫枉过正……且当怜其有所激而矫之之苦衷也”,表白自己虽然有时矫枉过正,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回龙翰臣的信里,他写到“二三十年来,士大夫习于优容苟安,揄修袂而养姁步,昌一种不白不黑不痛不痒之风,见有慷慨感激以鸣不平者,则相与议其后,以为是不更事,轻浅而好自见”,老油条们习于乡愿,还讥讽正直之人,他“目击此等风味,盖已痛恨次骨”;
在写给刘孟容的信里,他又吐露心声,谈及每遇此等现象,内心都要翻江倒海,“国藩入世已深,厌闻一种宽厚论说,模棱气象,养成不白不黑,不痛不痒之世界,误人家国,已非一日。偶有所触,则轮囷肝胆,又与掀振一番”。
这种乡愿,这种德之贼,这种“不黑不白不痛不痒”,在今天的官场完全消失了么?恐怕并没有。
这是值得警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