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公司赶不走35岁男员工
来源：毯叔盘钱（ID:bigmoneyball）
排版：鱼丸汤圆
“我们部门被裁了……”
3个月前，坐在我斜对面的同事老孙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在微信上给我敲下了这句话。
我抬头望向他，正低头打字的他眉眼间看不出一丝波澜，和每个坐在办公室用键盘的噼啪声制造存在感的员工一样。
那个时候，互联网寒冬已经让人颤抖了半年，接二连三的裁员新闻常常被刷爆了屏，身处泡沫漩涡中的IT民工们人人自危。但在他没有发给我这句话之前，我始终不相信这是会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实。
毕竟，我们是大公司，36岁的老孙是公司元老。
“老板给了两个选择：降职转岗调去上海总部，或者赔偿N+1。”
”你怎么选？”
过了很久，他给我回了一句：“去上海。”
那一天，他依旧加班到很晚。第二天，他就收拾行李一个人去了上海，把老婆和刚上幼儿园的孩子留在了家。
01
我不能说我理解老孙的选择，但是我知道他不会是唯一做此选择的中年男人。
互联网改变了中国社会的生态，但是它改变不了它的本质，这依然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在我经历过的多家互联网公司里，男CEO，男领导，男下属，男同事……男人们主宰着一个个新产品的上线，升级，迭代，下线。
他们灼热而旺盛的权力欲到处燃烧，但唯一无力主宰的就是自己。
比如，何时迭代，何时退出，以及如何体面的不退出。
1.
老章，39岁
中年男人的自我修养从体面的替代方案开始
我的领导老章，是公司VP中年纪最大的。如果不是有一次我帮他定机票看到了他的身份证，我一直以为他只有30出头。
他是20年前的英国海龟，三年前从高大上的外企被挖到我们公司。和不修边幅的互联网人不同，现在的他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洋派作风，每天健身吃沙拉，假日必定全家旅行，说话温柔而有力量。
有几次我们听到他在办公室和老板们激烈争执，可出了门，他仍然一脸笑意的问我们中午要去哪里吃饭。
这份中年男人的自我修养，是他对自己的坚持，也是对我们的交代。
老章很少提起家庭，但是我们都知道，他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太太，早已经不上班，还有一儿一女和两只英短。
不过他和家人一起的时间真的很少，确切的说，从他来到我们公司，这三年，他一直每周一到周五准时出现在上海上班，周末打飞的回家陪娃。头等舱和五星级酒店是他的标配，可每天开到半夜的会和持续走高的KPI已经把他仅有的睡眠榨干了。
全部门的人都叫他人生赢家，然后看他一脸享受但戏谑地说：“你见过还在还房贷还要养全家的人生赢家么？”
是啊，我们没见过的还有太多。没见过他在产品会上被老板diss的样子，也没见过他被孩子推开的样子。前几天，我一个圈内朋友神秘的告诉我，“你知道么，你们老章最近正到处约行业里的人，找工作机会呢。”
在我们的面前，老章还是那个老章，永远擦的锃亮的Monk鞋，抬手时精致的袖扣闪闪发光。
正如Alan Cooper所说：“除非有真正卓越的替代方案，否则必须遵守标准。”
所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也是我作为下属的自我修养。
2.
老黄，36岁
低头匆匆赶路也是错，抬头好高骛远也是错
告诉我老章八卦的那个圈内朋友，就是我毕业后入职的第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同事，老黄。我入职的时候，老黄，哦不，那个时候还是小黄，已经是部门的业务骨干了。
可惜，他太急，没熬到拿到公司股票就跑了，降维出击去了一家创业公司当部门主管。降维了，你就什么都得干。于是日夜加班拿命换钱成了他的常态。
可是一个人再强大怎么能抵挡得住趋势呢？选择了创业公司，也就是在赌一个概率。
于是，再降维。这几年，我已经不记得他换过多少家公司了。无所谓，反正过不了多久就又换了。
老黄当然急，急的火烧眉毛，“我什么都不差，就是运气衰。你说那个谁谁谁原来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这几年不就是跟对了一个好老板踩上了一个风口么，瞧那嘚瑟样，我Ｘ！”
你低头匆匆赶路也是错的，你抬头好高骛远也是错的。在这个以结果论成败的功利社会，只要你的结果是错的，你所做的一切就都是错的。
要我说，老黄的运气可不能算差。10年前，他趁着那会儿赚了点钱，在四环内首付了两套房，一套自己住，一套出租。现在的价格，也就涨了7倍吧。
唯一遗憾的是，房子的女主人，他始终找不到。
“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年纪，和我差不多条件的女孩，看不上我。比我条件差的女孩，我也接受不了。反正也单着这么多年了，无所谓了。”
3.
老马，37岁
还在燃烧的梦，只能悄悄放在心里添柴加火
和老黄一起从大公司出走的还有老马。只不过，他当时选择了自己创业，开一家正在风口的直播平台。
每个选择创业的人，都是孤胆英雄，拥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不管他是为了鲜衣怒马的梦想还是为了财富自由的追求。
比如老马，就押上了自己唯一的一套房，和5年婚姻，一个女儿。
坚持了三年，老马的直播平台还是倒在了资本寒冬。当了三年老板，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好员工。
可37岁，再也不是一个可以继续给自己找借口的年纪了。同样，也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做梦的年纪。
他又回到了互联网公司，小心翼翼地当一个销售副总监。每天费尽心思地讨好客户，想方设法管85后的老板要资源，还有，努力赚钱，攒首付重新买个房。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可是一切，都不是三年前了。
当生活的真相被刺穿，你会发现，这个世界，没有必然的好与坏，只有必然的起起伏伏。
“我认赌服输。”这是老马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继续吧。”
我懂他话里的坚忍，和话里没说的落寞。
一无所有的中年男人不配任性。
梦燃烧的再旺，也只能悄悄放在心里添柴加火。
4.
老彭，35岁
被金手铐铐住的时候，我还贪恋欲望的游戏
老马每天费劲心思讨好的客户就是老彭，可惜老彭已然没有任何心思和他来回过招。
他在这家公司已经呆了十年，毕业生做到高级经理，管理岗却努力了三年也升不上去。十年时间，硬生生地把他从一个毛头小伙改造成了一个有着小肚腩的中年大叔，一个“忍”字成了他全部的生存秘笈，忍同事的diss，忍上级的指责，也要忍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调戏，忍多了，就成了忍者神龟。
“可能我就是没这个命吧。”从开始的积极布局到如今的自怨自艾，老彭已然放弃了努力。毕竟在今年行业里接二连三要裁撤管理干部的危情下，别说升职，他仅仅想保住目前的工作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更何况，一个公司就如同一座金字塔，你越往塔尖走，越是脚踏刀刃如履薄冰。考验你的除了你的能力，还有坚忍力。
老彭很清楚，自己这十年来所仰仗的，与其说是工作经验，不如说是路径依赖。
身为一个市场部的资深员工，他已经很多年没想过创意，没搭建过现场了。他每天所做的，就是和一个个乙方公司开开会对对方案，然后改都不改就提交给老板。再就是，和业务部门的同事吃吃饭，和平行部门的同事撕撕逼。
整天把自己置身于忙碌当中，他竟然也有了一种麻木的踏实感。
当然，偶尔也心虚，不然他不会花几十万去读了一个MBA，每周穿越大半个城市去上课。“学点什么总是好的，至少这些密集的功课和社交让我没时间焦虑。”
读完书呢 ？要离开这里么？换个地方挑战一下自我？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让老彭心动过，可是身体却很诚实的一动不动。
十年了，年轻时一个随机的选择，为他赚到了互联网公司的一笔原始股，每年还有稳中上升的薪水加年终奖。这个package，一般的小庙根本也请不起。
更何况，他刚加了高杠杆为儿子上小学买了市中心地段的学区房，欠下了每个月2万的房贷。
“我知道我在这没什么空间了，可今年形势这么差，外面也找不到合适的坑。还有，我走了，那些还没归属的股票不就拿不到了么。”
当金手铐铐住你的时候，只有少数人有魄力选择零和博弈。更多的人，明知道已经无法继续却还贪恋这欲望的游戏。
毕竟，比起那虚无缥缈的梦想和方向，还是眼前的金钱和现实，来的更为实际。
5.
老赵，38岁
坦然和现实和解，现实才会真正接纳和褒奖你
和老彭一样资历的老员工老赵，一年前，还是逃离了这家大厂。身为一个37岁却依然没熬成管理层的基层员工，每天还要和一群95后拼体力，拼脑力，他拼不过，也懒得拼了。
而那些他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在互联网这个“年龄就是原罪”的行业里，早就变成了被人诟病的阿克琉斯之踵，哪怕没有人提，你也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嫌弃。
“我累了，想撤了。”
念叨了小半年，他终于找到机会转行去了传统行业从事互联网＋，薪资减少30％。在那里，他这把老骨头竟然变成了单位里的年轻人。
果然，端着保温杯配枸杞的中年人还是和这种中年气息浓厚的企业更能完美融合为一体。
呆了半年，加班少了，他却腻了。老板的一言堂，决策链条的冗长，几个派系势力的明争暗斗，都让他这个习惯了小步快跑的互联网人崩溃至极。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出来是自己想出来，回去却不是自己想回就能回得去。
好在这里的工作，对于老赵来说轻松不少，他终于有了时间带父母好好检查下身体。帮妈妈发现了癌前病变及时进行了治疗，他也把多年的工伤腰间盘突出做了个手术。
闲下来的时间，他跟着老婆开始紧跟时代步伐做微商，一个月算下来，主业副业加起来的收入竟然比原来在大厂还要多不少。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你总得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能看得见真正的“自己”。
而只有坦然和现实和解，现实才会真正的接纳和褒奖你。
02
我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写下身边这些35+岁男同事的故事。
在我看来，在互联网这座围城里，相比同年龄段的女性，他们显然活的更加舒坦和得意。直到我看到不止一位男士低调留言：35岁的男人，又何尝没有中年危机呢。
我这才意识到，如果说互联网带给男人和女人的红利是一样的，那么其背后的焦灼和迷茫也不可避免是一致的。只是那些35+岁的男人们，更懂得隐忍，也更在乎体面。
十五年一个轮回。
2003－2018年，互联网赋予这个时代的除了开放和改变，还有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机遇和窗口。
在这个蓬勃的战场上，挥洒热血成为了每个战士最好的战绩。
15年过去了，烟火渐消。
一二线城市的互联网市场已然饱和，三四线城市的渗透也接近尾声，曾经互联网人热衷吹捧的指数型增长又重新回归了线性时代。所有公司的当务之急变成了轻装上阵。
何谓轻装上阵，无非是减少人力成本，提高人工效率。
于是，那些当年激昂着斗志的斗士，如今别人眼里的“老司机”们，当之无愧的成为了性价比的比例尺下最失衡的群体。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一头是企业接二连三的“优化"和"调整"，一头是延迟退休的势在必行。这些正在或已经跨过35岁门槛的“老司机”们，职场生涯才刚刚走过1/3，忽然之间就遭遇了无法言说的尴尬：
后方追兵无数，前方无人引路。
即便你老老实实留在原地，还要被这个无处不在讨好年轻人的社会持续标签化和边缘化。
一句网络段子，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哑然失笑。
辞职谁不会呢？大不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难的是，留下来，并且好好留下来。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人是无法和大势对抗的。35岁的男人们太清楚，在人生一个个起起落落的周期里，起有起的活法，落有落的应对。做好预判，克制欲望，忍耐孤寂才是在这个寒冬里过冬的最佳姿势。
不管怎么说，这个波涛汹涌的行业里还有流动，还留存着平台赋予你的光环和红利。人到中年，每个人都对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哪些事能干，哪些事一辈子干不了。
35岁的女人尚有退路可言，美其名曰相夫教子岁月静好，35岁的男人却早已无路可退。
他们拥有的最多，需要守护的也最多。
自己一个人可以随时回到原点，可是一家老小的生活却不应也不能回到原点。
年龄这个东西，附加在男人身上，就全部转变成了担当和责任。
是可以对辛苦的妻子毫不矫情的说一句“别干了，我养你”的担当，也是可以对年迈生病的父母承诺一句“别担心钱的问题”的责任。
中年的残酷就在于此：你总要在希望渺茫中负重前行。
这些发际线集体后移，看似大大咧咧的中年男人们，正在全心全意的用自己的退路，换家人一条捷径。
只是偶尔，开车回家停在地库的那半个小时，他们也会自我审视：
这个年纪的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依然有明确而清晰的野心，对失败的恐惧却与日俱增。早已经习惯了旁人的喝彩，对人生的确定性开始万分痴迷。
患得患失是错，谨小慎微也是错。
可是这个世界，只有小孩子才问对错，成年人只权衡利弊。
2019年，35岁的男员工已经无路可退，在互联网行业，和任何一个年轻人高度集中的行业。
那就不妨和所有的不适，磨合、和解，修好。然后给自己留足弹性，那种随时可以再次跃起的弹性。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别认怂。
03
对了，我那转岗去上海的老同事老孙在经历了三个月的异地后，又找到了新工作，回到了北京。职位升了一级，薪资也加了20%。
他高调的发了一条朋友圈：“俺老孙又回来了。”
我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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