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试办理科中学是“文革”期间中科院和中国科大提出的一份从中学开始加强基础科学人才培养的方案,但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是行不通的,短短一个月内就被扑灭在萌芽状态。
♦ 一封关于一位高二学生的推荐信无意之间拉开了一场加速培养科技人才的教育改革的序幕。
♦ 预科班在开学前夕改称为“少年班”,当少年班成为一种固定办学形式之后,预科班便成为第一期少年班。
♦ 第一期少年班是预科性质,这批学生在入学后没有立即获得本科学籍,也不享受本科生的生活待遇,这跟现在熟知的少年班是有所区别的。
少年班是中国科大在特殊历史时期开创的一种破格选拔和培养自然科学人才的新模式。它的创办拉开了“文化大革命”后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序幕,有力地推动了教育战线的拨乱反正,具有重大意义。
关于少年班创办的具体过程,目前学术界仅停留在粗线条或故事性的描述。在少年班创办40周年之际,本文详细梳理了相关档案、当事人的日记和访谈等资料,力图全面还原少年班创办的详细经过,并讨论了少年班为何由中国科大首创的原因。
全文共两万余字,分为上下两篇推送。
少年班的学生在宿舍讨论问题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以下简称为“中国科大”)少年班是针对未完成正常高中学业、年龄较小、具有一定天赋的少年学生实施的一种特殊的本科教育形式。
1978年3月8日,中国科大第一期少年班开学,拉开了我国高等教育创新探索的序幕。
少年班最初为预科班,经过近半年的探索、争论和研究,在第二期招生时演变为本科性质,中国科大少年班由此成型。
今年是少年班创办40周年,对于这场影响深远的教育改革创新实践,学术界不断有所关注和讨论,中国科大于2008年组织编写的《少年班30年》一书对少年班的发展历程作了回顾和总结。
然而,现有关于少年班创办过程的记述都是粗线条的,或是故事性叙事,尚未见有细致的梳理和对少年班性质演变的探讨。
本文依据相关档案以及当事人的日记、自传和口述资料等,对若干历史细节进行辨析,力求更加全面地还原少年班创办的历史过程,同时讨论了少年班为何由中国科大首创的原因。
背景:“文革”后对人才的渴求
“文化大革命”期间,教育领域掀起了无产阶级“教育革命”。
从1966—1970年,高校停止招生达四年之久。
1970年6月,大学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从具有三年以上实践经验,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工人、贫下中农、复员军人和青年干部中招生,实行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相结合的招生办法。
“教育革命”是希望通过改革教育制度,实现“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目的和教育平等的理想,但免试推荐的办法在实践中逐渐失去了公平和公正性。
在教育过程中,由于取消了学术性的要求,强调政治标准和实践标准,导致学生的学习程度参差不齐,教育质量普遍不高。
同时,由于强调知识的实用性,对基础学科人才的培养得不到重视。
“文革”十年对智育教育的打压以及对基础教育的忽视,导致整个国家出现了人才缺失、断层的严重状况。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之后,华国锋代表中共中央重新提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奋斗目标,发出“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的口号。
1977年7月,邓小平正式复出。
在“科技工作要走在四个现代化的前面”“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等问题的认识上,华国锋与邓小平是一致的,他放手让邓小平主抓科技和教育工作。
在华国锋和邓小平的积极推动下,中央决定于1978年春召开全国科学大会、1977年底恢复高考招生制度。
以此为契机,科技和教育战线开始全面地拨乱反正,“科学的春天”即将到来。
百废待兴之际,人才成了国家发展的关键问题,“快出人才,早出成果”成为举国上下的共同愿望。
1977年9月1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召开全国科学大会的通知》,在随后的几个月内,全国各地人民群众纷纷给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以下简称为“国家科委”)、中国科学院(以下简称为“中科院”)和各地科技领导部门写信,踊跃向国家提建议、献成果、推荐人才,仅中科院每天就收到人民来信二三百封。
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家科委主任、中科院副院长的方毅,是邓小平抓科教工作的主要助手,他工作作风细致踏实,对信访工作非常重视,常对人民群众的来信来访作出批示。
邓小平曾说,抓科学和教育,关键是人。
方毅坚决执行邓小平指示,十分重视选拔人才的问题。
在方毅的积极推动下,中科院将破格选拔人才作为贯彻落实中央“快出人才、早出人才、多出人才”的重要措施,中科院下属单位根据院领导的批示破格录取了一批自荐求学者。
比如,北京天文台、植物研究所分别破格录取了“业务时间研究天文学,发现了一颗新星”的段元星和“通过业务学习,对植物分类学很有钻研”的李振宇为研究生。
作为中科院直属大学,中国科大也积极遵行方毅关于“高等学校,可以随时破格录取特别优秀的青少年”的指示。
1977年7月,25岁的江苏师范大学工农兵大学生肖刚向中科院写信自荐,中国科大根据院领导批示,在对他进行考察之后破格录取他为数学系研究生,这是中国科大第一个破格录取的学生。
在1977年研究生及高考招生时,中国科大先后破格录取了李克正(录取为数学系研究生)、刘刚(录取为近代物理系本科生)、郑中望、杨自力、张上游、史丰收、沙际平、左康(六人均录取为数学系本科生);1978年高考招生时,又破格录取了李维度(录取为地球和空间科学系本科生)。
中国科大少年班正是在这一特殊历史时期出现的。
萌芽:试办理科中学的设想
中国科大关于招收中学生进行提前培养的想法,最早可追溯至1975年10月提出的试办理科中学的方案。
1971年“九一三事件”发生之后,毛泽东开始对“文革”进行反思。
1972—1973年,周恩来充分利用毛泽东的思想认识发生转变的时机,极力纠正 “文革”的极左错误,在教育领域实施了一些重要举措,进行突破“两个估计” 的努力。
在此期间,著名华人物理学家、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和李政道先后几次回国,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的接见。
杨、李二人分别提出加强基础科学研究和重视培养基础科学人才的建议,得到了毛泽东和周恩来的赞同。
但从1972年底开始,周恩来对极左思潮的纠正,逐渐引起了毛泽东的不满。
1973年下半年由张铁生答卷一事引发了对“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复辟回潮”的“反击”,教育领域掀起了“反潮流—反复辟回潮运动”,并迅即扩展到其他领域,周恩来随之处于被批判的地位。
1973年10月之后,局势再起变化,毛泽东连连阻止江青等人“组阁”。
1975年初,周恩来病重,在毛泽东的支持下,邓小平出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中央军委副主席,主持党和国家的日常工作,开始对“文革”造成的混乱局面进行全面整顿。
中科院遵照邓小平“整顿中国科学院, 加强领导”的指示,起草了《科学院工作汇报提纲》,并要求院属各单位积极汇报工作。
8月15日,时任中国科大党委书记刘达、副书记武汝扬、副校长钱志道等人向时任中共中科院核心小组副组长李昌、王光伟汇报学校现状,讨论学校下一步发展问题。
汇报会上,李昌建议中国科大办一所理科中学,他说:
科学分基础科学和应用科学两部分。主席同李政道,总理同杨振宁,都讲过培养基础科学人员的问题。理科中学想搞,这是有根据的,直接到科大。科大办个试验性的中学,学生要从各地认真选择。
9月26日,邓小平听取时任中共中科院核心小组第一副组长胡耀邦、副组长李昌和王光伟关于《科学院工作汇报提纲》的报告时指示:
科学院要把科技大学办好,选数理化好的学生入学,不要照顾干部子弟。这样做要是有错误,我首先检讨。这不是复旧!一点外语知识、数理化知识也没有,还攀什么高峰。
在邓小平指示前后,9月11日、9月26日、10月5日,中国科学院先后三次召开中国科大发展问题座谈会,要求中国科大尽快拟定《关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几个问题的请示报告代拟稿》(该报告在当时被简称为“代拟稿”,本文沿用此简称)。
武汝扬回校之后立即组织起草小组,于10月23日完成了代拟稿,以中科院的名义向国务院提出了办好中国科大的七点请示,其中第六点就是“关于试办理科中学”:
为适应科学事业发展的需要,参照体育界、文艺界培养人才的经验,我院拟责成中国科技大学试办一所理科中学,使学生从中学起按照科学研究工作的要求,进行自然科学理论的学习和技能训练。理科中学的学生可从全国范围选拔招收,毕业后经选择直接送入中国科技大学学习。
然而政治运动变化莫测,邓小平的全面整顿被认为是“算文化大革命的账” ,引起了“四人帮”的反扑,也不为毛泽东所容许。
从1975年11月开始,全国掀起了“批判邓小平、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邓小平被再次打倒,胡耀邦、李昌等人被打成走资派。
武汝扬因“追随党内最大的不肯悔改的走资派邓小平和科学院的走资派胡耀邦、李昌等人”而遭到猛烈批斗;代拟稿被定性为“一份全盘否定文化大革命、否定教育革命的翻案稿,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复辟稿,是邓小平妄图从科技界、教育界同时开刀,大搞翻案复辟的罪证”;试办理科中学被认为“是走资派要从全国的小学生中拔尖子,选天才”“完全和毛主席的教育路线相对抗”。
试办理科中学是“文革”期间中科院和中国科大提出的一份从中学开始加强基础科学人才培养的方案,但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是行不通的,短短一个月内就被扑灭在萌芽状态。
触发:一封关于宁铂的推荐信
中国科大试办理科中学的设想在当时没有机会实行,但关于选拔少年人才进行提前培养的思想却像一颗种子被播撒下,一旦条件适宜将会再次破土而出。
两年之后,政治形势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此时一封关于一位高二学生的推荐信无意之间拉开了一场加速培养科技人才的教育改革的序幕。
倪霖写给方毅的推荐信
1977年10月20日,江西冶金学院教师倪霖致信方毅,向他推荐13岁的高二学生宁铂。
倪霖在推荐信中列举了宁铂在理解力、记忆力、医学、天文、围棋、诗词以及学习能力等方面的“非凡”表现。
在信的结尾,他写道:
我是个共产党员,也是工作二十多年的工程技术人员,我之所以要写这封信,目的是为国家选贤,因为我从未见过这样使人难以置信的孩子,我想如果能将他推荐到科技大学专门培养,学习某一门学科,必能成为攻关闯将。我希望领导上能通过一定的手段对他进行当面考察,或派人来,或委托有关部门进行这一工作。
11月3日,方毅在倪霖的推荐信上批示:
请科技大学去了解一下,如属实,应破格收入大学学习。
需要指出的是,同一时期被举荐并得到中科院领导批示的聪慧少年不止宁铂一人,还有15岁的沈宇和14岁的牧青。12月22日,中国科大在呈给中科院的《关于招生工作情况的汇报》中就同时提到了三人:
根据院领导的指示,挑选人才不拘一格。我们对两百多封考生的来信,认真作了研究。并对其中有价值的信件和材料派专人作了调查。
根据方毅同志和李昌同志的批示,我们派人对上海邯郸中学初中三年级学生沈宇(男、15 岁)、江西赣州的宁铂(男、13 岁)和沈阳九十九中高一学生牧青(女、14 岁)做了调查,并进行文化考试。
关于沈宇和牧青,现存被推荐和考察的文献资料很少,笔者曾访谈过沈宇的母亲和牧青本人,但由于时间久远,很多细节已经模糊。
笔者认为,在这三人中,宁铂年龄最小,面试时在围棋、中医诊脉和即席赋诗等方面均表现出一定的能力,颇具“传奇”色彩,因此在1978年1月6日被国家科委与中科院联合主办的《信访简报》第九期专文报道,从此成为媒体笔下的“第一神童”。
对宁铂的考察
在收到方毅等中科院领导的批示后,中国科大积极落实。
据《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纪事(1978年3月8日—1988年3月8日)》记载:
1977年11月19日至12月底,中国科技大学派出学识丰富的教师去有关省、市,对被推荐的智力超常少年进行调查和考核。
关于如何对这些“神童”进行考察,曾负责1977年招生工作的刘贤荣回忆:当时主要考察三个方面,一看基础是否扎实,二看是否勤奋好学,三看是否有天赋。
由于招生时间比较仓促,条件有限,主要是通过数学考试和面试问答来测验他们是否具备这三方面的素质。
因关于沈宇和牧青的文献资料较少,笔者仅以宁铂为例,对当时的考察情况进行还原。
12月17日,中国科大派出数学系罗晓沛和杜锡禄两位教师去江西对宁铂进行考察,罗晓沛时任数学系党支部书记,杜锡禄是校内围棋高手。
关于这次考察,《信访简报》第九期以《中国科技大学破格录取一名十三岁少年》为题作了详细介绍:
科技大学调查:宁铂表现好,积极要求进步,参加了本届高考。科技大学给他出了两份数学试题,第一份是基本知识,共七题,宁铂只用了二十分钟即正确完成了前五题,后两题因在校未学过,经提示做出一题。第二份试题系美国一九七六年数学竞赛奥林匹克试题,内容较难,共六题。宁铂做对一题半,其余做得不对。除笔试外,还作了口试,内容涉及到古典文学、历史、中医中药及化学等方面的知识,宁铂都做了较清楚、较正确的回答。科大围棋第四名选手同宁铂下了三盘围棋,前两盘输给宁铂,第三盘仅以三子获胜。科大的同志还要宁铂给诊脉,宁铂诊脉后说:“没有病,最多可能有点头晕。”被诊者当时确有头晕。最后还要求宁铂即席赋诗,题目:报考有感。约二十分钟即成七律一首(附后)。
报考有感:正叹惆怅身无处,不待今朝闻明昭。倦时倍觉丹卷美,喜后更思天路高。朱日明松笑健伟,银月暗柳乐菲瑶。九天遨游指日待,何见小丑奈何桥。
《信访简报》的记载与宁铂的回忆以及任知恕日记一致。
但是,在宁铂的回忆和任知恕日记中还有一场考试。
据宁铂回忆,在对其进行考核之后的第三天,两位老师到赣州八中了解宁铂在学校的具体表现。
赣州八中的教导主任蔡则老师本着机会公平以及多为国家选拔人才的目的,建议两位老师再安排一次统一考试。
在赣州市教委的组织下,宁铂和九位17岁以下的优秀学生又进行了一场数学考试。
当天晚上成绩出来,赣州三中17岁的高中毕业生许进考了75分,宁铂考了67分,宁铂的同学、15岁女生潘辛菱考了64分,其他学生都没有过35分。
当时江西省高考分数已出,许进是赣州地区应届考生第一名,但报考北京大学数学系未录取,被吉林大学矿山机械系录取。
他父亲给方毅写信反映情况,方毅向时任教育部部长的刘西尧批示“予以照顾”,最终许进被中国科大数学系录取。
雏形:预科班的成立
在对宁铂等三位少年进行考察之后,中国科大开始考虑如何对他们进行妥善安排的问题,最终决定参照试办理科中学的方案开办预科班。
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预科班成立。
试办预科班的决策过程
在当时,对于破格录取的年龄较大的青年,一般都是直接安排他们进入相应的大学本科班或研究生班学习。
但对15岁以下的少年,中国科大相对更加慎重,为此专门开会进行研究。
1977年12月22日,以时任党委书记武汝扬任组长、党委常委徐文英任副组长的中国科大招生领导小组召开工作会议,其中一项议题即讨论对这三位少年的安排方案。
当日的会议记录记载的讨论情况如下:
刘贤荣:关于院里转来材料汇报。
一、方毅批上海的15岁青年:我们先给他去了封信,要他参加高考;后派人去了。这个孩子参加区里的初试。共295人,初中生他一个,(推)荐七个, 因语文(分数)少,推荐三个,他没推上。正扯皮,我们去人后与省招办(应为“上海市招办”——笔者注)商量同意他考。人报登《一个小将的心愿》。基本掌握高中数学课程,外语掌握情况不同。
二、二个神童
(一)13 岁宁铂:调查人还没回来,来信谈了。下棋好,自学东西掌握的不是很牢固,班上成绩有好有坏,参加高考。
(二)14 岁神女: 8题(应为“8岁学”—笔者注)初等数学,10—20岁(应为“12岁”—笔者注)基本学完中学数学,12岁课余时间作上千题微分。但基本东西作的较差。参加本市预选没考上。
今年先函授补习,明年准备录取。听说复旦已这样办了。
我们能(否)把这些孩子收回来?办预科是否可考虑?
武(汝扬):像理科中学。
这个不用请示院。只要我们有决心,就可收。我看可以就把他们取回来,定下来最好等江西(考察老师)回来再把情况摸一摸,再等。
以后再派人,像这样人一律不派。
沈阳这个孩子(指“牧青”—笔者注)怎样?让这次招生的人再考一下,微分积分做一做。
徐(文英):上海那个可以。成绩好可上大学,成绩差让他上预科。
武(汝扬):对,就这样。
从上面的记录可以看出,通过考察,招生老师认为沈宇基本掌握了高中知识,宁铂和牧青的基础则不太牢固。
针对这种实际情况,当时提出了两种方案,一是参照复旦大学的做法进行函授补习,二是招进学校办预科。
这是中国科大第一次提出办“预科”的想法。
很明显,武汝扬立即就同意了第二种方案,原因是“像理科中学”。
1977年12月30日,武汝扬、任知恕等人到北京向时任中科院副院长、党组副书记、兼任中国科大第一副校长的李昌汇报工作,提出了办“预备班”的设想。
任知恕日记记载了相关汇报情况:
武(汝扬):对于13、14、15岁的有突出才能的孩子,可否来一个预备班?
李(昌):分文理科,教育部可不可以?
(任知恕)答:已有安排要分班。
武(汝扬):可以试一试,叫孩子们吃点偏饭。
日记没有记载李昌等中科院领导的态度,从后来的情况推测,当时应该是同意了。
当年,李昌提出试办理科中学的建议,武汝扬积极落实并将方案写入代拟稿,两人因代拟稿“获罪”被打倒。
时隔两年之后,在决策如何妥善安排三位破格录取的少年时,这一想法终以预科班的形式得以实行。
预科班的办学方案
在向中科院领导汇报之后,中国科大立即开始部署预科班的招生工作。
1978年1月9日,中国科大招生办公室在发给各省市招生组《关于招生工作的几点意见》的文件中,首次正式提出了试办预科班的方案:
为加快培养又红又专的科技人才,学校根据方毅同志有关批示精神,经研究,拟考虑今年试办预科班,学生进校后用半年至一年的时间,补习基础课和基本功的训练,然后经考核,进入我校本科学习。
招收对象:符合录取政审条件,思想好,基本达到高中毕业文化程度,有志于自然科学研究,有培养前途的优秀青少年。身体健康,年龄一般不超过十五周岁。
招收办法:不公开宣传,由各地招生人员摸底,发现确实是地区的尖子,符合上述条件者,可进行个别考核(学校统一命题)。将考卷和政审、体检材料寄回校招办,由学校审定发给录取通知书。
1月16日,中国科大向中科院正式呈交《关于试办预科班的报告》,这份报告与1月9日《关于招生工作的几点意见》中试办预科班的内容基本相似,同时明确了“招收二十名左右智力非凡的青少年”。
但是,这份报告在培养方式上提出了不一样的思路:
预科班用半年左右的时间着重补习中学基础课,然后经过考核进入我校本科学习。在大学本科着重学习高等数学、普通物理、普通化学和外语等基础课。两三年后根据各人的实际情况和特长分配到有关专业学习,并参加 科研活动。对于成绩特别优秀者可提前报考研究生。
1月9日的想法是集中补习半年或一年高中文化课,经考核后进入本科;而1月16日的报告则进一步提出了在本科阶段的前两三年继续集中学习基础课的培养方式。
1月21日,李昌对报告进行批示,同意“科大办预科班”,但对培养和招生方式提出两点不同意见:
入大学是否要学二、三年基础课,要看具体情况;录取的似乎不必限制在不超过十五周岁,稍大一点有何不可?人才难得么?此件请教育局办。
1月27日,中科院正式发文《同意你校试办预科班》,批准了中国科大的报告,同时根据李昌的意见对招生条件和培养方式做了调整:
年龄不必限制在不超过十五周岁,稍大一点亦可。
预科班的学习时间可暂定为一年左右,学习课程可视学员情况规定必修课和选修课。
从1977年12月22日中国科大提出办“预科”的想法,到1978年1月27日中科院批复同意,前后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而且在呈交《关于试办预科班的报告》之前,中国科大已经开始了预科班的招生。
这说明创办预科班顺应了当时的政治形势,也反映出中科院和中国科大的领导对此均有共识。
预科性质的少年班成立
在中科院发文同意之后,中国科大于1978年2月2日又向教育部呈交了一份《关于追加一九七七届新生招生名额的请示报告》,报告提到:
为了加速又红又专的科学技术人才的培养,科学院领导同志指示我校要不拘一格发现、选拔人才,破格录取少量的优秀青少年予以培养。在有关省(市)高等院校招生委员会的领导和支持下,已录取了智力超过同龄少年的中学生五名。他们的年龄在十五岁以下,学业成绩已接近大学入学程度,稍予补习,即可学习大学课程。我们计划在全国范围内招收二十人,试办大学的预科班,采取适当方法对他们进行特殊培养(请参阅中国科学院一九七八年一月二十七日(78)科发人字 0117 号文的抄件)(即中国科学院批文《同意你校试办预科班》—笔者注)。这二十名亦请作为我校一九七七届新生增招的名额。
笔者没有找到教育部对这个报告的直接批复,但中国科大《一九七七年的招生工作总结》显示,预科班的招生名额纳入了1977年的高考招生中,而且中国科大的最终招生数为738名,超过了请示报告提出的715名的名额。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这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招生,时间紧张,招生制度并不完善,一些高校在实际招生之后再向教育部申请增招名额;同时,教育部也鼓励高校积极扩大招生人数,认为“现在多招收一名新生入学,今后几年就多一个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建设人才”。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预科班的招生得到了教育部的“默认”。
在向中科院和教育部呈交报告之前,中国科大便开始了预科班的招生。
招生的第一步是“海选”,主要通过群众来信来访、招生人员摸底了解以及当地教育和招生部门的推荐等途径在全国范围寻找优秀少年。
之后便派出招生老师到考生所在地进行笔试和口试。
考察方法与对宁铂的考察相似,通过笔试考察学生对基础知识的掌握程度,通过口试了解他们的知识面和智力情况。
1977年的高考组织工作是非常紧张的,整个招生工作从1977年底持续到1978年春节后。
预科班的招生工作更为复杂,“破格录取的工作量,几倍于一般高考的工作量”。
最终,在各地教育和招生部门的大力支持和配合下,预科班录取了21名学生(表 1)。
1978年3月8日,预科班开学。
预科班在开学前夕改称为“少年班”,当少年班成为一种固定办学形式之后,预科班便成为第一期少年班。
关于改名一事, 笔者未发现正式的官方文件。
任知恕在1978年3月2日及之前的日记中一直使用“预科班”的名称,有时称之为“小孩班”。
在3月6日的日记中,他记载:“约汪惠迪同志谈话,勉励她担任少年班(班)主任,交代任务。”
这是目前所能见到的关于“少年班”名称正式被使用的最早记载。
据此推测,“少年班”这一 名称大概是1978年3月2—6日之间被确定下来开始使用的。
此后,“少年班”便作为正式名称沿用至今。
第一期少年班是预科性质,这批学生在入学后没有立即获得本科学籍,也不享受本科生的生活待遇,这跟现在熟知的少年班是有所区别的。
第一期少年班结业之后,中国科大于1978年7月31日专门向中科院、教育部呈交《关于少年班学生待遇问题的请示报告》,请求给予少年班学生同等大学生的生活待遇,在此之后第一期少年班学生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
(未完待续)
[1] 周全华 . “文化大革命”中的“教育革命”[D]. 北京 : 中共中央党校 , 1997.
[2] 朱先奇等编著 . 制度创新与中国高等教育 [M]. 北京 : 中国社会出版社 , 2006.
[3] 王扬宗 . 中国科学技术事业的历史性转变 [J]. 中国科学院院刊 , 2018, 33(4): 351—361.
[4] 新华社北京 . 中共中央发出通知全国科学大会十八日召开 [N]. 人民日报 , 1978-03-12: 1.
[5]《方毅传》编写组编 . 方毅传 [M]. 北京 : 人民出版社 , 2008.
[6] 周长年 . 精心发现人才破格选拔人才 [N]. 光明日报 , 1978-02-07: 02.
[7]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一九七七年招生工作总结[R].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关于招生工作的计 划、报告、总结、通知、函 .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 1977-WS-C-41.
[8] 不拘一格择优录取——一九七七年招生工作简介[R].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关于招生工作 的计划、报告、总结、通知、函 .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 1977-WS-C-41.
[9] 朱清时主编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编年史稿 [M].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 , 2008.
[10] 高军峰 , 姚润田编著 . 新中国高考史 [M]. 福州 : 福建人民出版社 , 2009.
[11] 李昌讲话摘要 [R]. 中国科技大学关于办学方向等几个问题的汇报、请示( 代拟稿 ) 及 有关材料 .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 1975-WS-Y-9.
[12] 关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几个问题的请示报告( 代拟稿)[R]. 中国科技大学关于办学方 向等几个问题的汇报、请示 ( 代拟稿 ) 及有关材料 .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 1975-WS-Y-9.
[13] 一份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复辟稿[R]. 中国科技大学关于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中认真搞好党的基本路线教育的报告、意见、批示. 合肥: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1976-WS-C-7.
[14] 信访简报一九七八年一月六日第 9 期 [R]. 中国科学院、教育部、中国科技大学关于招 收少年班的报告、请示、通知 .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 1978-WS-Y-43.
[15] 关于招生工作情况的汇报 [R].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关于招生工作的计划、报告、总结、 通知、函 .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 1977-WS-C-41.
[16] 朱源 , 秦裕芳 . 科技“神童”的摇篮 [M]. 长沙 : 湖南人民出版社 , 1988.
[17] 关于招生工作的几点意见 [R].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关于招生工作的计划、报告、总结、 通知、函 .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 1977-WS-C-41.
[18]关于试办预科班的报告[R]. 中国科学院、教育部、中国科技大学关于招收少年班的报告、 请示、通知 .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 1978-WS-Y-43.
[19] 李昌同志批示 [R]. 中国科学院、教育部、中国科技大学关于招收少年班的报告、请示、 通知 .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 1978-WS-Y-43.
[20] 同意你校试办预科班 [R]. 中国科学院、教育部、中国科技大学关于招收少年班的报告、 请示、通知 .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 1978-WS-Y-43.
[21] 关于追加一九七七届新生招生名额的请示报告 [R]. 中国科技大学 1978 年招生工作的 报告、意见、总结、简报 .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 1978-WS-C-76.
[22] 新华社北京 . 挖掘高校潜力 , 积极扩大招生人数 [N]. 人民日报 , 1978-03-19: 02.
[23]关于少年班学生待遇问题的请示报告[R]. 中国科技大学关于第一期少年班的情况报告、 意见等材料 . 合肥 :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档案馆 , 1978-WS-Y-47.
作者简介:何昊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党政办公室职员,科学技术史博士生;张志辉,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学技术史与科技考古系教授。
本文原刊于《科学文化评论》2018年第15卷第3期,经《科学文化评论》授权刊发。
相关阅读:走进中国科大少年班:自古英雄出少年
关注我们
微信号:sciencenet-cas (←长按复制) 或长按下方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