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风靡全球的Walkman,像极了如今的iphon。然而平成30年,也是索尼衰落的30年。IBM、微软、Google、苹果……面对波诡云谲的国家运势与市场潮流,没有谁能一直领先。对于华为、联想等中国跨国企业而言,索尼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尤其值得深思。
作者:牛耕 | 编辑:嵇国华
来源:AI财经社(ID:aicjnews)
6月18日,在日本平成年代终结之际,平井一夫卸下索尼社长一职,正式退休。
平成30年,被认为是日本失落的30年。日本经济由盛转衰、遭遇多起天灾、人心萎靡。作为曾经的日本骄傲,索尼公司也在平成年间大起大落,从曾经的乔布斯偶像、消费电子弄潮儿,褪去神话光环,无力再与中美新兴的科技巨头竞争。
30年前风靡全球的Walkman,像极了如今的iPhone。1984年加入索尼的平井一夫,曾被视为索尼中兴的希望,见证了这个国家、这家公司的升起与陨落。面对波谲云诡的国家运势与市场潮流,Google、Facebook、华为、联想......没有谁能一直领先,谁都有可能被颠覆成为下一个索尼。
故事的开头,交织着技术、梦想与雄心。
奇怪的日本人来了
平井一夫很早就习惯被看作外来者。
小学一年级时,他随银行家父亲举家迁到纽约,一句英文都不会。上学第一天,他被父母独自留在教室,脖子上挂着三张卡片,分别用英文和日文写着:“我生病了”“我想去洗手间”和“请立即给我父母打电话”。
某次他翻出“我要去洗手间”的卡片,老师却摇摇头,叽哩咕噜用英文说了一通。他只好忍着坐回座位。这种窘迫伴随了他的童年。他在纽约读完小学,加拿大读完初中,十五岁回到东京读美国高中。该上大学了,该去美国还是留在日本?平井一夫说从没经历过身份危机,因为自己有些“迟钝”。
但在1980年代,美国还是日本,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
那是日本的黄金时代。在签订广场协议后,日元迅速升值,日本国内掀起投机热潮,1987年到1991年,日本经济连续51个月增长,GDP一度逼近美国70%,有所谓“平成景气”之称。“卖掉东京,买下美利坚”也成为他们的口头禅。
在“日本第一”的感召下,平井一夫选择留在国内。他就读于东京都三鹰市的国际基督教大学,这是一所对国际生颇为包容的学校,学生泾渭分明成两类:“jun-Japa(纯日本人)”与“hen-Japa(奇怪日本人)”,平井一夫自然是后者。
他操一口流利英语,靠翻译汽车操作手册和当英文家教,他赚到毕业生两倍的钱。他玩摄影、玩摔角、供着一辆马自达RX-7跑车,还与好友一起当DJ玩音乐。毕业时他问父亲,做汽车还是做音乐?父亲回答说汽车行业已经饱和,平井一夫就加入了CBS/Sony音乐公司。
那更是索尼的黄金时代。1946年创办的索尼,当时已是受世界推崇的消费电子巨头:随身听、便携式DV和CD唱片,这都是索尼的代名词。1989年,斯皮尔伯格监制《回到未来2》,各种黑科技如视频通话、裸眼3D和指纹识别悉数登场,产品上印的标志不是Apple也不是IBM,而是Sony。
1988年,索尼买下已有100年历史的哥伦比亚唱片公司,更名为索尼音乐。次年,索尼又买下好莱坞六大制片厂之一的哥伦比亚影业,这起收购与三菱集团买下纽约的地标性建筑洛克菲勒中心,一同成为当时日本最大的海外并购案。
当时索尼音乐的招聘启示写道:“这是我们自己的公司,不是CBS的,也不是Sony,她是独立的。”索尼音乐娱乐的应聘者多达7000人,录取率刚到1%,平井一夫就是其中之一。凭借娴熟的英语,他被索尼元老、索尼音乐总裁丸山茂雄相中,成为贴身口译兼助理。
1994年,索尼创始人盛田昭夫逝世,次年,毫无技术背景的出井伸之被提拔为社长。某程度上,包括平井一夫在内的继任者们的命运,从出井继任时就决定了:在创始人逐渐淡出,传统日企的家长式管治与公司管理现代化的矛盾终将爆发。职业经理人无力掌舵方向,并陷入体制僵化、内部倾轧的泥淖。
与姗姗来迟、请喝咖啡的任正非不同,同样迷恋尼葛洛庞帝与《数字化时代》的出井伸之,很早就开始思考硬件出身的索尼,如何向数字化转型?游戏恰恰是硬件与内容、视听与IT产品的结合点。索尼不甘心只当硬件供应商,它要尝到主菜。
说来讽刺,这道主菜本该由任天堂完成。1988年,任天堂在SFC游戏主机使用了索尼的CD-ROM技术,时任索尼社长大贺典雄亲自签约。1991年5月,奔赴CES的出井伸之告诉久多良木健:“任天堂可能变卦,飞利浦将取代索尼。”这狠狠扇了索尼高层一个耳光,逼迫他们开发自己的主机。
时势造英雄,急冲冲杀进游戏的索尼,为平井一夫打开一片全新的舞台。1993年11月,丸山茂雄抽调索尼音乐人员,成立索尼电脑娱乐(SCE)。
负责筹建SCE的久多良木健是索尼技术元老,曾主持液晶面板的开发工作。和任天堂分手后,全公司都认为索尼无力抗衡,唯独他一人主战到底。他提出索尼的胜算在3D画面。上层问他,需要多大规模的集成电路支持?他回答100万,所有人哄堂大笑,以当时索尼的半导体工艺只能做出10万。
但他认为必须如此,颇有索尼创业初期,不顾一切开发晶体管收音机的拼命劲头。
1994年12月,索尼发布初代的PlayStation游戏机,10万台一抢而空,这在日后将成为索尼最重要的现金流业务。1995年中旬,索尼PS卖出100万台,开始计划推向北美市场。平井一夫被高层委任,飞往索尼电脑娱乐美国分部(SCEA),筹备PS在北美发售事宜。
尽管PS在日本取得了成功,两股力量仍在拉扯它的命运。在北美,平井一夫所在的SCEA只负责软件行销工作,硬件则由SPE(索尼影视娱乐)负责发售。而SPE代表本部势力,仍希望与世嘉土星SEGA Saturn合作。作为“主战派”的平井一夫,不得不艰难开拓市场。
幸而初代PS足够出色。在当年E3游戏展上发布索尼PS时,SCEA总裁只说了一句“299(美元)”,便走下台。这比世嘉土星便宜了整整100美元。《实感赛车》《斗神传》《铁拳》这些游戏也切中西方玩家口味,并让平井一夫和北美开发者建立联系。到1999年,初代PS出货7000万台,顾客在百货中心为争抢PS大打出手,成为北美80后玩家特有的记忆之一。
1998年的财报显示,索尼全年纯利润达到4000亿日元,其中800亿日元来自游戏,风光一时无两。索尼还一度拉拢到《最终幻想》开发商史克威尔,气得任天堂社长山内溥宣布断绝合作。
1999年4月,久多良木健卸任SCEA总裁,专心准备PS2开发的收尾工作。平井一夫则接管PS美国业务,逐渐成为索尼在海外经营举足轻重的人物。
PS2延续并扩大初代的性能优势,在上市首日就卖出100万台,全球累计卖出1.59亿台,成为史上最畅销的游戏机。2003年,平井一夫升任SCEA首席执行官、SCEI首席运营官。
平步青云的他还不知道,一场大动荡正尾随其后。
两次拉升于坠机边缘
凭借着Playstation游戏机、数码相机、电视等核心产品,索尼平安度过90年代的日本经济泡沫以及千禧年的经济衰退。但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该来的还是来了。
2003年3月,索尼公布季度业绩,销售利润比预计少了近1000亿日元。投资者恐慌性地抛售索尼股票,股价两日连续下跌25%,市值损失过4000亿元。同时,日经指数大跌,拖累其他日本公司,当时媒体称之为“索尼震荡”。
索尼震荡背后,是日本消费电子被追赶反超的必然结果。早在2001年,出井伸之就发现,SCEI出现了511亿日元亏损,这在PS2大卖的的当时颇不寻常。
受泡沫经济的刺激,当年盛田昭夫大胆将帝国的版图从硬件拓展到软件、内容、手机和金融保险,索尼开始形成“大而不倒”的臃肿体系,也为之后超过2兆亿日元的债务埋下伏笔。
在壮大的同时,巨人也逐渐迷失方向。
因为Walkman不支持MP3格式而让苹果iPod迅速走红,押注在特丽珑技术却错失液晶让夏普电视取得市场优势......一连串的决策失误与市场价格战,让索尼在2000年取得空前成功后随即扑街。出井伸之上任时一度认为,索尼生存的几率不到5成。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光凭消费电子以不足以引领潮流。
原本久多良木健还寄望能把PlayStation的生产线迁到中国,以降低成本,顺便拿下中国市场,没想到,得到的回应却是一纸禁令。
2005年3月,久多良木健正开会讨论PS3何时发售,忽然被通知免去索尼副总裁、董事职务。外界哗然,他的游戏部门贡献了上一年索尼60%利润,被视为社长的有力继任者。而出井伸之却出乎众人的意料,把公司托付给美国人霍华德·斯金格。
在媒体面前,久多良木健礼貌地祝福了新任CEO,然后一头扎回PS3工作。这台机器意义非凡:游戏机是客厅通向互联网的入口。因此它更像一台PC而非游戏机。为此,索尼和IBM、东芝投资4亿美元,开发了Cell处理器,打算和wintel分庭抗礼。索尼力推的蓝光光盘Blu-ray Disc也计划在PS3亮相,捎带扶持索尼影视的内容。
“为了蓝光,PS3发售可以等。”在CBS工作超过30年、熟悉娱乐内容的斯金格,决定让PS3发售晚了Xbox一年。更可怕的是,这台机器售价499和599美元,比微软贵了200美元,比任天堂贵了250美元。即便是远超竞品的高昂售价也无法覆盖成本,每卖一台就要亏200美元。后来有报道称,美国国防部曾买来1760部PS3用作超级计算机的计算单元。
在PS3北美发布会上,平井一夫试图活跃气氛,在演示《山脊赛车》故意拉长声音,高呼“It's Ri~~dge Racer”的经典台词。观众回应他的是一幅冷漠脸。“平井一夫(谐音姨夫)的微笑”最初并不是一个善意的笑话。
事后,大多数媒体将PS3的溃败视为索尼在本轮游戏竞赛的落败,但斯金格显然不这么认为, 从内容的角度,PS3帮助索尼蓝光光盘战胜东芝的HD-DVD方案,成为下一代的光盘格式。抢夺甚至率先定义行业标准,是索尼长青多年的不二法宝,Walkman、CD、蓝光光盘乃至如今的微单,莫不如是。
总有人要为技术冒进的失败而担责。2007年,平井一夫接替久多良木健成为SCEI总裁兼首席执行官。
PlayStation进入平井一夫时刻,可他一上来就迎来玩家嘘声:他既不懂游戏开发,也没有久多良木健的硬件名声。但他争取到游戏部门将PS3降价100美元,并推出内存仅一半、不再兼容PS2的低价版。烧钱黑洞Cell芯片业务也被打包出售给东芝。
在内容方面,平井一夫和开发者的亲密关系也派上用场:《合金装备4》宣布由PS3独占。他亲自为游戏站台,告诉观众:自己拿起手柄就是2小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电视机前坐了这么久。
到2012年11月,PS3全球销量7000万部,跟早上市一年的Xbox 360相差无几。平井一夫将几乎"坠机"的SCE重新拉回到安全高度。如果斯金格坠机,他将是有力人选。
斯金格的工作确实困难重重:他不会日语也不懂电子工程,毕生从事新闻与电视广播工作。“为什么是你?”有员工在大会上问他。“我没有答案,但我知道你有,所以我的工作是激发、鼓励和创造一种工作氛围。”他只能这样回答。
他骨子里不是一个索尼人,也无法理解索尼为何要开发4000美元的数码相机、1.3万美元的电视机和奇怪的电子狗。它们明明都不赚钱。“以前我们种下1000株花,让他们疯狂生长;现在我们必须找到最引人注目的奇葩。”他挑选的奇葩便是索尼电视机业务。
斯金格接任后,2007年电子业务营业利润3560亿日元,但电视业务亏损却高达730亿日元。斯金格自知不懂半导体,就放任下属去干:他开出的药方是扩大生产线,兼顾便宜的电视。“学学诺基亚”是当时的口号。
斯金格还提出“索尼是一家娱乐公司”,这延续出井伸之的策略。索尼娱乐网络(Sony Entertainment Network)至少首次在技术上整合了索尼的电脑、手机、平板和电视。这对内斗成名的索尼颇为不易,PSN负责人彼得迪尔就曾说:“硬件和软件的结合越来越紧密,大家终于意识到他们的电话还能接通到其他部门。”
从战略层面,斯金格提出“Sony United”的口号,试图重新将历史错杂的各部门捏合成一个整体。他把游戏、PC、音频产品、媒体软件和服务部门打包组成新集团,任命平井一夫担任总裁。在集团层面上,平井一夫则担任执行副总裁。
时至2011年,移动互联网正孕育着新一波的技术浪潮,iPhone为苹果带来的销售利润首次超过50%,苹果也正式超越诺基亚成为世界上最赚钱的手机厂商。
但对日本与索尼而言,2011注定是难熬的一年。
前一年,日本GDP遭中国反超,成了世界老三。2011年3月,日本东北部发生8.8级地震,遭遇二战后最惨重的伤亡,直接经济损失超过1850亿美元。索尼6家工厂被迫关闭,海啸还冲毁了12万台PS3。祸不单行,同年10月,索尼位于泰国的相机工厂因洪水泛滥被淹,停工达数月之久。
在太平洋的彼岸,索尼也遭遇前所未有的难题。
2011年4月,天才黑客乔治•霍兹破解了PS3,使之能运行盗版软件。索尼起诉对方违反了《数字千年版权法案》,甚至放出乔治服务器的访问记录。这招致黑客组织的报复打击:他们攻入PSN(PlayStation Network),曝光了770万用户的个人信息、1000万客户的信用卡记录。PSN被迫关闭24天,损失1.71亿美元,公司声望也坠入冰点。
此刻,全世界的目光都盯着一个人,平井一夫。
姨父的微笑曲线
在PSN信息泄露危机中,一个叫“Kaz Hirai”的假Twitter账号流行起来,里面写道“在索尼,我们信仰一个开放平台,非常开放的平台。”这种冷幽默伴着姨夫的表情包流传到全世界,连顽皮狗创意总监Neil Druckmann、索尼全球工作室总裁吉田修平都是该账号的粉丝。
此时,身经百战的平井一夫,一方面努力指挥技术抢修工作,另一方面放出迷魂阵拖延时间。直到有黑客难耐不住,在网上捆绑销售200万PSN用户资料,舆论声势瞬间逆转。
他迅速召开发布会,携两位高管鞠躬长达7秒,他还许诺将开放PSN数十天免费试用、多款游戏免费下载,并加强全公司的网络防护。全世界玩家记住了这个既默许恶搞、也能鞠躬道歉的日本人。
不出意外,2012年4月,索尼公布2011年财报,录得前所未有的大亏。
平井一夫众望所归,正式被任命为索尼社长兼CEO。他的首要任务仍然是将索尼拖出巨额亏损,他的任务比斯金格更艰巨。平井一夫表示,“任何无法为核心业务做贡献,或无法帮电视机业务扭亏为盈的部门,都将被出售。”
索尼有沉重的历史包袱:各个部门都喜欢保留创业元老作“顾问”,给予秘书、专车和司机。他们还有能力干预索尼决策,为本应砍掉的业务争取说:“等等看吧,我们会让它盈利的。”
上任第一年,平井一夫就宣布裁员10000人,砍掉与夏普合作的液晶面板、化学部门、光驱部门、锂电池能源部门和信息设备部门。这次瘦身颇见成效,索尼利润从上一年4567亿元亏损回正,2012年利润430亿元。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卖资产的效果,平井一夫团队为此放弃了数千万美元奖金。
2013年,索尼再次出售了美国纽约的总部大楼、东京品川区的“索尼之城”大崎大厦,累计获利23亿美元。前者是平井一夫在美国发家之地,后者是索尼粉丝的著名朝圣地。“一流公司卖大楼”、“索尼今天倒闭了吗”的玩笑传遍网络。
平井一夫的尴尬在于,他和斯金格骨子里都是外来者。大学毕业刚进入索尼,他去参观传统视听设备部门,发现对方都身穿西服套装,内衬浅棕色的马甲;而自己脚踩运动鞋仿似游客。这是索尼的核心部门——由“jun-Japa”执掌。平井一夫需要找到“内应”。他找来了同样“流放”多时、曾在子公司SCN工作达14年的吉田宪一郎充当他的CFO。
他频繁飞往17个国家,为索尼寻找新业务,当决定收购云游戏Gaikai、电信服务商So-net的剩余股份。吉田宪一郎立即反对,批评平井一夫在公司战略上出现“优先级的错误”,应该优先调整索尼公司结构,而非将此前剥离的业务再买回去。
在吉田宪一郎运作下,索尼卖出了VAIO笔记本电脑品牌。这曾是出井伸之的得意之作,乔布斯都啧啧称赞,打算将mac os X授权给索尼使用。但对索尼传统的电视业务,平井一夫没有勇气彻底割舍,只能单独分产并裁员数千人。他把下一步动作主要放在CMOS光学传感器上。
索尼在过去3年已经投资光学传感器2200亿日元。尽管索尼Xperia手机并不赚钱,但光学传感器所占手机市场份额高达42%之多。除了手机和摄像设备,未来可穿戴设备与自动驾驶的传感器还将迎来更大需求。在2018年,光学传感器部门营业利润600亿日元,同比增长122%,是索尼最赚钱的两部门之一。
平井一夫面临的最大挑战,还是打破部门内斗的封闭状态。出师未捷的斯金格留下一个四分五裂的索尼,平井一夫提出“One Sony”战略并强势表示:“在业务部门的高层选择上,我会倾向于使用支持One Sony的高管。”
从当时的产品命名也能看出割据为王的倾向:电视叫BRAVIA、笔记本电脑叫VAIO、数码相机叫Cyber-shot、手机叫Xperia,唯独没有产品叫“SONY”。
当苹果研发出iPad时,索尼有四个部门在分别研发平板电脑。为此平井一夫成立了跨部门的用户体验部,有权干涉数码相机、电视、游戏机等多个部门。推出的第一款平板电脑,平井起名为“Sony tablet”。
英国《金融时报》撰文评论,索尼仍是一家消费电子集团。它必须回答“什么是下一个消费品”。然而残酷的是,最近二十年的索尼,几乎没创造出任何引领潮流的产品。
平井一夫的另一大突破,是重建索尼与消费者的亲密关系。在收音机、特丽珑电视和Walkman时代,索尼能做到“人无我有”,只需用产品说话。但如今它的地位被苹果取代,不得不在同质化产品中找回与消费者的情感连接。
他提出,“索尼是一家充满‘感动’公司。”“人们不但追求功能价值,更珍重深层次、难以捉摸的情感价值。日语中我们称之为kando,所有索尼产品的激情均来自‘感动’精神。”他承诺恢复盛田昭夫时期的工程师精神,为优秀产品留下试错空间。在索尼内部,一系列新产品被称为“平井一夫的孩子”。
2016年平井一夫在CES演讲时,背景放出满满一墙索尼恶搞图。“刚刚那张图我可看见了。”平井一夫说道。Twitrer上的伪造账号也表示:“5年了我终于能宣布我最激动人心的产品——我的推特账号”。
他被中国的索尼粉丝称为“姨父”,来北京参加“索粉之夜”时,看到有记者正拿奥林巴斯的相机拍照"砸场",假装生气地挑眉指着对方说:“你应该感到羞耻(You should be ashamed)。”
即使昔日地位不再,他仍身先士卒地以一种更开放、更包容的姿态融入社交媒体,向外界传达“索尼没过时、还很酷”的形象。
临近退休之际,平井一夫又“毫不留情”地批评继任者吉田宪一郎,“唯一缺点是不会吹萨克斯”,这其实又是一次日常玩梗。
2017年,在东京银座索尼大楼的拆除仪式上,平井一夫亲自抱着萨克斯,在楼边小巷冒雨猛吹。有观众发现他并不熟练,全程就在吹两个音,主旋律都是由他人完成。但姨夫并不拘束,吹完最后一个音仍作出夸张的动作,放声大笑。
这是此前的CEO没有过的爽朗笑容,而他也的确带领索尼业绩走出一条“微笑”曲线。索尼2018财年的营业利润创近20年的新高,达到8942亿日元。
索尼是如何落后的
盛田昭夫曾送给乔布斯一部Walkman,他如痴如醉,反复拆装研究制作工艺。后来iMac问世,乔布斯计划取名Manman,致敬索尼Walkman。但如今,索尼在消费电子几乎毫无存在感,市值是三星的五分之一,苹果的5%。索尼是如何落后的?
1946年,38岁的井深大创办了索尼的前身“东京通信工业”。他对员工致辞:“若和大公司做一样的事,我们没有胜算。但技术没有止境,我们要做大公司做不到的事。”“技术为本”和“与众不同”是索尼当时的两件法宝。
1947年,美国贝尔实验室首先发明晶体管。盛田昭夫从美国搜集了大量资料,将贝尔实验室著作《晶体管技术》交给妹夫岩间和夫苦读。三个月后,一份44页的“岩间报告”出炉。1955年,日本第一台TR-55晶体管收音机问世,只比世界上第一台晶体管收音机晚了1个月。
1958年1月,4000台索尼收音机在美国仓库失窃。盗贼不管其他公司,只拿索尼收音机的做法,让Sony在美国一炮而红。后来索尼发明了第一台晶体管电视、第一台特丽珑彩电、第一台便携式录像机,以及最为著名的Walkman播放器。
与如今华为、大疆等中国企业的境况类似,索尼在初创时受益于本土产业链的蓬勃发展,与教育人口充足的“工程师红利”,迅速建立起领先全球的产品研发能力与行业地位。1959年,日本晶体管销量全球第一。1968年,日本政府促成日立、富士通、NEC研发高性能计算机。1981年,日本多家半导体公司对美出口不良率为0,DRAM市场占有率80%。
此后的戏码为中国人所熟悉。1985年,美国与日本贸易逆差497亿美元,贡献了美国贸易逆差的1/3。美国斥责日本企业受到政府保护,不是公平的市场竞争。与今日类似,美国拿出301条款,要求日本将美国企业的份额提高到20%,并扭转贸易逆差,让日元升值20%,否则就课以重税。日本妥协,签署自愿限制出口协议。以举国之力建成的半导体产业被韩国和台湾地区瓜分。伴随日元升值,日本也迎来“失去的二十年”。
至今仍有人认为,索尼电视成本居高不下,是因为上游企业转移,索尼无法做到垂直整合。斯金格任内的产品“全价格”策略,只是索尼面对产业布局转移能做出的唯一决定。
在产业转移之外,索尼掉队的第二大原因是“工程师精神”衰落。出井伸之上任时面对5兆日元的债务,只能以严格绩效和财务考核削减成本。这导致企业话语权从工程师转移到经理人,对试错的宽容消亡殆尽。而经理人并未因此赢得工程师的信服。曾有工程师离职时告诉媒体:“盛田昭夫和井深大创立的那家索尼没了,创业时的激情与梦想已经感觉不到了。”
对此,出井伸之理解得很透彻:“如果是创始人,只要祭出‘这是我作的决定’,就能让员工心甘情愿接受。但对职业经理人来说,就只能提升营业总额和利益,透过数字来展现经营的成果,再借此来凝聚内部向心力……”
这些年,科技公司的管理方式不断演变,如硅谷推崇OKR管理法、华为建立轮值董事长制、阿里提出合伙人制度,甚至不惜自裁、反复以架构调整的方式激发企业活力。反之,创业精神殆尽、唯KPI论的索尼早已失去自我革新的动力,陷入“成功的诅咒”。
2019年3月,即将接任社长的吉田宪一郎秘密到访深圳,向任正非取经。在那次谈话中,任正非特别强调组织活力:最高层面战略决策,要允许少量新员工参加;次一级的战役决策,低职级员工也要占有比例。“他参加了会议,即使听不懂,脑袋开了天光,提早对未来作战明白。”
拖累索尼的第三大矛盾,是积重难返的内部隔阂。出井伸之当初为了适应跨国化运作推行的绩效考核与子公司独立制,反而造就一个个独立王国。基于部门或子公司利益的狭隘考量,令索尼错失一个又一个消费趋势。
索尼挖来苹果公司负责QuickTime等产品研发的VP Tim Schaaff执掌PSN业务,涉及电影、游戏、音乐以及软件等多个子公司,每推进一步都需要各司层层审核,进展缓慢。如今,Netflix在全球范围的用户订阅数已接近1.5亿,9000多万的PSN用户却仍无法在PS4上顺畅看到《蜘蛛侠》《007》等独家内容。
索尼全球营销高级经理亚当·马什曾透露:“影像部门不肯给手机部门相机技术,是担心手机和微单有一样的拍照体验。”现在,人们都清楚意识到,应用徕卡镜头技术的华为手机是怎样的杀手级产品。可在某些索尼部门看来,微单与智能手机功能严重重合,如果手机能调教出不逊于微单的拍照效果,将影响自己销量。
2019年3月,索尼宣布将积重难返的移动通讯业务(MC)与影像产品业务(IP&S)、家庭娱乐及音频业务(HE&S)合并为电子产品及解决方案业务(EP&S),这大概是平井一夫最后的遗产。
索尼管理层一般的退休年龄是65岁,今年才59岁的平井一夫选择此时退下,似乎意味着某种妥协与放手。从斯金格到平井一夫,均视“统一索尼”为己任。今年CES,继任的吉田宪一郎把索尼重新定位为“创意娱乐公司”,实际上也是延续斯金格以来的思路,希望通过内容来实现公司内外、软硬之间的有机统一。
平井一夫的故事在此暂告一段,关于索尼如何走出平庸的思考仍没有终结时。
本文经授权转自AI财经社(ID:aicj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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