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 曲琳、韩敬娴
文 | 韩敬娴
编辑 | 曲琳
如果一帮朋友玩CS时用枪打墙,大部分人看子弹穿透墙就会继续前进,但有人会从各种角度、用各种枪一次次打,试验子弹发生的变化。那个人,很可能是科大的校友。
这是个玩笑,但科大校友认真到“轴”的特点一览无余。
科大,全名中国科学技术大学,长年本科招生数量保持在1800多名,基本相当于清华的60%。它远离北上广,偏安合肥,建立初期就汇集了严济慈、华罗庚、钱学森、赵忠尧、郭永怀、赵九章、贝时璋等一批国内最有声望的科学家,初衷是培养研制“两弹一星”的尖端人才。
但是在今天,这群科学家的种子选手,跑出来创业了。
他们大量聚集在AI行业。2019年初在全球创投研究机构CBInsights发布的32家全球AI独角兽公司名单中,有10家就来自中国,其中4家创始人都是科大人:商汤科技创始人汤晓鸥、云从科技创始人周曦、寒武纪创始人陈云霁和陈天石、云知声创始人黄伟。
这还不够,其它奔向独角兽路上的AI创业公司里,的卢深视创始人户磊、肇观电子CEO冯歆鹏、云天励飞联合创始人田第鸿也都是科大校友;这些科大创始人前方有一位榜样级的师兄——刘庆峰,他所创办的科大讯飞也是语音领域最早登陆资本市场的。
有意思的是,科大AI创业帮本是一群研究型创业者,但他们中大多数创办的时间恰好在2016年兴起的AI大潮前后,一方面短时间获得了极高的估值,寒武纪仅仅两年时间估值就达到了25亿美元,但另一方面AI企业的商业模式大部分还不成熟,科大讯飞花了20年探索语音市场,但在今天,20年显然太长。
这是他们集体要面对的问题。
从科学家到Founder:成群结队,融资顺利
这两年,科大校友中曾经很“另类”的阿尔法公社合伙创始人许四清,变成了一个新的意见领袖。
一个宿舍6个人,只有自己不是博士——许四清面对《创业邦》自嘲。
他自认为并非典型的科大人,在科大研究生毕业后直接进入微软工作,曾是微软公司华南区第一任总经理。但这在当时并非最好的出路,最好的是出国留学搞科研,成为下一个钱学森、华罗庚、贝时璋。接着他陆续担任过艺龙旅行网首席营销官、ChinaCache首席运营官、奇虎360首席营销官、美国中经合创投董事总经理。创业上岸后,又转向投资领域,成立天使投资机构阿尔法公社。
北京是科大人做科研和创业最集中的地方,至少每月都会有一次科大校友聚会,许四清是常客。校友之间介绍时,学术的最好成就一定会被提起,聚会上最受尊重的也是学问做得最好的,“曾有一个校友手上戴着五个美国Fellow(院士)的戒指,被认为是最牛的。”
而在这几年,科大创业者开始变多,身为天使投资人的许四清越来越多地成为科大校友们拜访的对象。他喜欢投资科大创业者,并且知道这群人的优势。他帮一位耶鲁归国的科大创业者在几乎弹尽粮绝之际介绍了一家对他的技术有需求的公司,通过技术转让拿到了数百万资金,渡过了难关。
说起来AI不是唯一的技术“风口”,在它之前,3D打印、VR、AR都吸引了大批创业者和的关注,但这些风口里面的科大创业者不多。AI似乎为他们找到了一条宽阔且适合的“黄金”赛道:足够高精尖、足够革命、足够有挑战。
反过来,AI确实更适合科大创业者:数理基础扎实,专业以前沿科学和高新技术为主,大多在高校、企业做研究多年。
这自然就带来了资本的关注。科大人不仅跳进AI创业大潮,而且融资也很顺。
陈云霁曾在龙芯团队十几年,他的弟弟陈天石毕业后也开始在龙芯团队工作,创业之前两人既有芯片研发经验又有人工智能技术研究经验,仅20人的研发团队在2015年就研发出世界首款深度学习专用处理器原型芯片。
但当时芯片大多是出现在投资人小范围交流中,知识密集、资金密集以及对产业的依赖和要求偏高都让芯片投资处于一个偏真空状态。陈云霁获得苏州工业园区第九届科技领军人才称号,之后在苏州工业园区的引荐下,陈云霁结识了元禾原点合伙人乐金鑫。
2016年1月,他们见面。用乐金鑫的话说,陈云霁“用老百姓可以听懂的语言把技术、阶段性成果和发表的内容一点点展示出来”之后,自己极其感兴趣。聊到兴头上,他突然想起来下午要去上海出差,跟陈云霁聊完最后一句,冲到楼下出租车上发现时间还是晚了,索性取消了出差,回到办公室,叫住正在收拾书包的陈云霁又聊了个把小时。
但是那时寒武纪还没有正式成立,估值就已经到了5亿人民币。陈云霁告诉《创业邦》,他发现乐金鑫比自己还乐观,乐金鑫认为寒武纪只要1-2年就会成为AI领域的著名企业。后来2016年3月寒武纪成立,一个月后元禾原点打款,成了寒武纪天使轮投资人。
极早期就获得高估值的不止陈云霁。2014年9月,汤晓鸥团队参加了“人工智能奥林匹克”ImageNet大赛,与包括百度、谷歌、微软在内的37个世界顶级团队竞争,取得了全球第二,谷歌是第一。IDG资本合伙人牛奎光立即飞到香港拜访他。在这次拜访之后,IDG资本掷出数千万美元,11月,商汤科技正式成立。牛奎光说,商汤是IDG唯一的一个还没有看到产品就投资的项目。
天时、地利、人和似乎具备,越来越多科大人从科研人员变成商人。
云从科技与商汤科技、旷视科技、依图科技并称为CV四小龙(Computer Vision指机器视觉),科大拿下两席,而旷视科技创始人印奇在港中大期间也是师从汤晓鸥。
云从创始人周曦是在2011年以“百人计划”专家身份回到重庆,与大学好友李继伟和温浩一同组建了当时中科院最大的人脸识别研究团队。从UIUC回国前两年,周曦和科大同学姚志强就已经在上海注册了一家名叫“飞寻”的公司,尝试利用人脸识别技术做商业上的探索。2010年中国科学院重庆研究院院长袁家虎三次前往美国伊利利诺伊大学,邀请周曦回国参与科研工作,2011年周曦选择加入中科院。
但他还是出来了。2014年时周曦团队的研究经费已经超过了2000万,技术得到了一定的认可,但在市场化的过程中周曦逐渐意识到体制的束缚,2015年他带领中科院人脸识别团队部分成员出走,正式成立云从科技。为了彻底斩断后路,坚定决心,周曦和团队成员无一采用停薪留职的做法,全部放弃了中科院的编制。
有意思的是,周曦与云知声CEO黄伟在科大读书期间在同一实验室,师从戴陪倩教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两个人都在循着科大学生既定的科研路线前进:2004年博士毕业后黄伟入职摩托罗拉中国研究中心,而周曦则是从科大硕士毕业后到美国伊利利诺伊大学攻读博士。
但就在几年后,这对同门师兄弟先后从创业的边缘地带杀到了正中央,在科大研究语音的周曦做起了计算机视觉的生意,而研究图像的黄伟则与前辈科大讯飞挤到了语音赛道上。黄伟创办云知声的时间是2012年,是这批AI公司里比较老的一家。
做视觉的云天励飞和的卢深视、做芯片的肇观电子几家也都创办于2014-2016年,赛道上的科大系公司逐渐集结。
活泛:敢融资,敢招人,敢运营圈子
科大人给人的感觉大多是:数理化强,轴,略显古板。霸占科大图书馆借阅榜榜首的不是畅销书,不是著名小说,而是经典的数学分析题库《吉米多维奇》,而且在榜首霸榜十几年。
AI大潮让他们不得不面对商业的不确定性:落地场景的复杂性、企业与资本的拉锯、技术与市场需求的错配……他们开始寻找不同的商业生存策略:人才、资本、客户、圈子……
从科学家到CEO,他们的转变并不慢。在投资了两个科大系公司的乐金鑫看来,“这帮AI创业者、科学家们玩儿的都是现代化的东西,不再是原来的’老学究’,所以他们的吸纳程度、应变能力是在这种氛围下成长出来的,在商业上可能会更灵活、调整更快。”
他们敢花钱,敢用人。以商汤科技为例,根据公开资料查询,从2017年7月开始到2018年5月,11个月内商汤科技的融资额就超过16.3亿美元。截止到2018年10月,云从科技共完成4轮融资,累计获得发展资金超过35亿元人民币。寒武纪共完成3轮融资,投后整体估值达25亿美元。
150个博士,是商汤留给外界深刻的印象,这家公司“集邮”般地追求人才的“垄断”,被称为博士密度最大的中国企业。这让外界一度猜测商汤能否分清“研究机构”和“商业体”的区别。
但商汤认为人工智能的战争是人才的战争。据媒体报道,商汤内部员工估算,150个博士单次数据训练迭代整体花费至少50万元。在拿到 B1 轮融资度过资本寒冬后,商汤便开始加紧投入铺建超算中心,现在商汤超算平台的计算集群已搭载超过10000块GPU。
2015年末,商汤喊出了“赋能百业”的口号,几乎CV每个领域都有商汤的身影:手机、安防、金融、零售、智慧城市、自动驾驶……商汤内部组建了一支团队,既做自家的战略投资,也运营商汤产业基金。目前,商汤对外公布的投资项目包括51VR、禾连健康、苏宁体育、影谱科技,计划投资标的还包括AI芯片、医疗、物联网、手机和互联网、游戏等。
科大AI创业帮的另一种选择是:站“国家队”。
云从科技的Logo像一只眼睛,代表视觉,外围的云则代表技术和产品的延伸,这一灵感正是来自于中科院Logo最核心的部分,代表着云从出自中科院。事实上在很多项目和技术推广上,“中科院”的确是一块金字招牌。
2015年7月云从科技刚刚落户重庆两江新区,当时还叫北部新区,两江新区政府就主动帮忙对接同在两江新区的重庆银行,“副行长带队十几个业务部门负责人来沟通需求”,最终云从科技为重庆银行提供了50多个解决方案。对于创业早期启动阶段的云从来说,重庆银行体量适中,全重庆几千个网点,存款量超百亿,为接下来切入银行领域提供了试验田。
银行之后,安防是云从接下来攻坚的领域。周曦对《创业邦》说,这些领域对于技术是否自主可控、是否是内资背景都很关注。云从科技背后的元禾原点、中国国新、顺为资本、盛世景……清一色的内资投资机构。
安防是科大AI创业帮关注的领域,也确实是AI创业企业必争之地。“的卢深视”创始人户磊在2015年8月就参与了某边疆公安局的“三维人像识别”项目,顺势建立了全国第一个省级三维人脸数据库的源头。
创投领域的“校友圈”有不少,北有“清华帮”,南有“交大帮”(上海交大),“浙大帮”,如今商学院也在形成互助的校友帮派。在商业的市场里,孤掌难鸣,合作是王道。科大人经常笑称自己“不抱团”,在商界的合作寥寥——从商的科大人数量不多。
其实以往的科大校友聚会不少,一见面就“对班号”,比如9901就是99级1系数学系。今天他们重新相会在AI圈,开始张罗更多商业上的交集。
2019年3月的一天下午,许四清把大家召集到阿尔法公社。他找到了同是科大校友的讯飞战投董事长、科大讯飞联合创始人徐景明,寒武纪副总裁刘道福这些师兄师弟,也邀请了一些AI行业的年轻创业者,想一起找找在AI赛道的创业与投资机会。
“创业早期最难做的事是取得你的投资人和客户的信任,甚至是供应商的信任,校友之间的小生态解决了信任问题。”经历了寒武纪从0到1的刘道福感概。
徐景明同意科大AI创业帮越来越“活泛”与活跃的看法。有意思的是,早在寒武纪成立之初,科大讯飞就是天使投资人之一,当时的人工智能还没有被AlphaGo带火。寒武纪在融资时,“技术产业化”质疑不断,PPT也被吐槽做得差。科大讯飞甚至在寒武纪原型芯片还未流片时就帮了不少忙,原型芯片甚至是在讯飞公司的机房里运行起来的。
科大基因
实际上非AI行业的科大人也有一些,例如每日优鲜CEO徐正,美菜网联合创始人徐薛胤。在被问到“你创业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科大AI创业帮提到最多的词是“价值”。
云知声CEO黄伟回答,“我肯定不是商人”。云知声创办于2012年,在这批AI创业帮里,是最早的入局的一个,他从摩托罗拉跳到盛大创新研究院,陈大年邀请黄伟负责语音研究。
2011年10月4日苹果发布会上,Siri以语音助手的形式随iPhone4s发布,当时黄伟正在盛大语音研究院当院长。在盛大黄伟更加理解商业和互联网玩法,直到现在,在互联网企业家当中,他仍然十分佩服陈天桥和陈大年。
实际上科大一直是精英教育理念,本科生的学习年限曾一度设置为5年,当时全国仅有两个五年制大学,另一个是清华,后来改成4年,再加上所学科目本身的特点,这些创业者在科大学习少则本科四到五年,多则十年,技术优先的信仰影响了每一个科大人。
“龙芯”总工程师胡伟武曾总结,如果说清华、北大的学生把傲气写在脸上,科大人则把傲气写在骨子里,埋头苦干,不受干扰。
许四清在校期间曾是校羽毛球队成员、系学生会主席、校学生会部长,但在研究生推免时,系党组书记找到他说,推荐主要看成绩,是不是党员、学生干部没关系。毕业的时候,每个系将有一位同学获得郭沫若奖学金,科大的方法依然超级简单:把所有同学的总成绩排出来,一切靠成绩说话。
这样的成就判断方式的影响从科大学生毕业后的职业不难看出:从商、从政的少,多是企业、高校科研骨干。
但这种“傲气”转移到创业上则会容易出现反作用力。云从科技联合创始人温浩认为科大人在技术上会自负,他们认为技术好,商业上也必然会成功,后来发现技术只是一个手段。
技术之外,商业的名堂更大。AI领域大多是To B业务,B端客户客单价较大,买方的决策周期往往很长。一个一个市场调查,一个一个做评估,面谈、实测,最后还要商务谈判,这些中间环节里往往会涉及到人情关系、团队管理、客户关系……而这些显然都是这群科大创业者需要学习的。
从初创公司到独角兽,这群创业者平均只用了三年多。在享受着快速增长带来的时间红利的同时,也必然承受体量骤增的不适。黄伟总结过,团队成长需要客观周期,这种成长是在创业过程中以战代练摸索出来的,“战都没战过,练什么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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