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面临的时代,已经从泡沫时代来到了务实周期。
「到底该怎么度过寒冬?」这是近段时间,顺为资本合伙人周航频繁被创业者问及的难题。外部大环境不好,资本市场遇冷,裁员浪潮此起彼伏,寒冬下,创业者过冬的正确姿势是什么?
在 2019 极客公园创新大会上,周航说起对眼下寒冬的理解,一个必须要认清的现实是,「我们所面临的时代,已经从泡沫时代来到了务实周期。」泡沫时代一系列狼性、烧钱、追求速度的创业套路不再复用,围绕数据、算法、用户等关键词,「一切回归商业本质」的务实周期才是重中之重。
不要耻于谈管理,让公司消除虚胖的浮肿;回归初心,在寒冬时期认真打磨产品,提升服务质量与自身竞争力,注重效率;不要再用创新的说辞,去逃避残酷的现实;学会「佛系」,心无旁骛,在专注的领域深耕,提高自身对产业的洞察力……
这些是周航总结寒冬生存之道,也是他作为一个创业人的经验总结。他强调,创业者更加需要转变一种心态,就是「从向外看抓机遇,到向内看抓价值」,彻底忘掉「风口」这件事情。
在务实的周期里,创业者们还将面临更空前的挑战。这种挑战放到如今数据信仰的时代,是如何重新认知资源。周航认为,数据就是这个时代的新能源,不能产生数据的业务,没有太大的价值。这需要创业者更加深入产业,更加有耐心、恒心、虚心。
凛冬已至。面对绝望,意味着你在接近事物的本质。看到希望,才表示你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才是通向成功的唯一路径。
以下是周航在 2019 极客公园创新大会与极客公园创始人张鹏的对谈内容:
张鹏:你一上来我就踏实了,包袱都卸下来了。你也是我们前沿社的联合发起人,咱们今年的前沿思考论坛,对外内容的输出,你觉得你有收获吗?
周航:我不仅有收获,我还有一个特别大的启发。我觉得人类对复杂问题总是希望得到一个简单的回答,这就是人性。
我刚才在台下,很多词已经印在脑海里了,「白科技」、「流量信仰到数据信仰」、「阻尼运动」,这些就像标签一样,我觉得这个挺可怕的。
张鹏:这不是我的原意。(笑)
周航:但是,让我再一次通过自己的体会感受到了人性。
张鹏:确实,大家容易去听和接受这些,但是咱们的目的是希望大家能够拿这个作起点,去做一些思考
周航:希望是这样,但是人性总是不由自主地,听到一个醍醐灌顶的东西,就如获至宝,而对很多简单的问题,大家反而认为这个就是理所当然,很少去置疑它,更不会去做深入、独立的思考。
现在是手机越来越干扰大家关注力的时代,思考反而是越来越困难的一件事情。
张鹏: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你肯定也在思考,除了我们说的这些东西,你觉得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尤其是今天这个话题,创业者要面临新的,很多空前的挑战。之所以叫「空前」,肯定也是跟环境有关系的,一定是时代不一样了,你怎么理解这个变化?
周航:我觉得极客公园 2019 年的 IF 大会,是我参加过的五六届中最不同的一届。你上午说「这是一个时代的转换」,我特别有感触。
我觉得 2018 年可能是让很多人难忘的一年,但是 2019 年有可能是某一种新时代开启的一年,哪怕这种开启还很混沌,你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一个开启。你说「这可能是一个序章的终结,但是这可能是一段主旋律的开启」,这我也特别认同。
张鹏:时代、周期都会有变化,你从投资人的角度看,创业公司的发展周期、环境的周期是不是有变化
周航:因为我上一段创业是 2010 年,再上一段创业是 1994 年,我自己觉得经历了中国经济成长的几个周期。特别是上一段,我经历了移动互联网的创业周期,经历了智能手机还在越狱下 app,还没有 3G 的时代,再到疯狂的 O2O 和补贴大战。
我自己有一个特别强烈的信号,2018 年世界以我们过去未曾预料的方式,一个正式的时代结束了,我把这个时代称为「泡沫时代」。
所有的创业公司都是多少亿的估值、融资、上市,像拼多多 35 个月完成了几百亿的上市神话,华米从做第一代手环到上市,现在大家不认为它是一个创业公司,它的成长速度特别快。
在这里面,速度、成长、烧钱、融资、估值是我们过去曾经信仰的东西。
张鹏:这是一些很重要的关键词。
周航:对,一提到「泡沫时代」我们就会想起这些,就好像我们回忆起 30 年代大萧条之前的「镀金时代」,一切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的浮华画面。回想 2010-2018 年,真的是一个泡沫时代。
张鹏:最后会有一个新的开启吗?
周航:很多人都说是「寒冬」,但是大家是怎么理解这个寒冬的呢?寒冬到底是几个月、半年,还是最多一年,还是说忍过去,接下来就会好了?还是是一个微型反弹,只要忍过去,我们可以继续按照上一个时代的生存方式继续高歌猛进吗?
我之所以不提周期,而提一个时代的结束,是因为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因此它必然开启的是一个新的时代,但是这个新的时代是什么我现在不敢定义,至少可以把它称之为一个「务实周期」的开始。
张鹏:和泡沫相对的,是务实?
周航:对。
张鹏:我觉得这句话还是挺有意思的,这种话大家不太容易理解,会不会认为不同的时代有一些不同的关键词,刚才你讲到市值,我觉得可能那个时代大家看得就很多。
周航:对。
张鹏:你觉得哪些我们熟悉的关键词,在这个变化之中可能会变成一个不好的东西,或者说不应该追逐的东西。
周航:第一,「烧钱」。现在谁还说我要烧钱买用户、订单,一般人也认为你是疯子。
第二,「连接」。过去简直就是一个时髦词,连接流量、烧钱、固执,包括 IPO,我觉得这些都是过时的词儿了。
张鹏:哪些词儿会变得更时尚呢?在这个时代成为真正的主旋律,值得去关注?
周航:我脑子里蹦出来的,「数据」、「算法」、「算力」、「云计算」、「边缘计算」,这些可能都是所谓的新的大词儿。「用户」、「价值」、「产业」、「纵深」,这些我觉得会变成新的,开始被信仰、关注、热忱的词儿。
张鹏:其实每一个时代可能都会有一些潮流、时尚,所以就意味着那些元素、关键的东西可能会不断地变化,我觉得这一点还是挺明显的。
对于创业者来讲,比如说我总是要去开启一个新的进程,要去做一件事儿,这个时候咱们从最务实的角度,跟投资人要怎么交流,要做什么准备?因为听你的意思,如果他们说的都是那些词,他们的路径都是那样的路径,可能会遇到不像当年那么顺畅的事情。
周航:肯定敢出门了。你还在拿过去的套路忽悠我们,尤其是我这个角色,过去就是创业者,你那套套路咱们都懂,说一点这个时代该说的话。(笑)
张鹏:反套路,过去的套路可能要把它放下,这个我觉得还是蛮重要的。我觉得以前的创业者多的是要对外去抓新的机会,所以大家研讨的是哪儿的机会比较多,看别人怎么做,现在你觉得这种机会在缩减,创业者要干什么呢?
周航:我觉得你不能向外探究,就是到处赶会,我觉得以后除了极客公园的会一年来一次就好了,其它的会就不要去了。我们不要把眼睛继续放在外面,到处去看,科技行业最不缺的是每年都有新的风口、热词、机会。
一年以前,大家还在冲顶大会,还在答题,现在想起来简直和「古董」一样,那仅仅是一年前发生的事吗?去年上半年还有很多人关注小程序是不是一个新的风口,现在还有人提吗?我觉得不管是投资者,还是创业者,应该把风口这件事情彻底忘掉,不要追逐那些新概念,而是应该重新想谁是你真正的用户,你对他还能创造什么价值。
我们都是科技信仰者,那么有什么技术手段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解决问题、创造产品?创造的过程中,我们过去是完全不关注效率的,什么叫烧钱?烧钱的负面意思是不注重效率,我们可以要速度,成长是第一位的,不管烧多少钱,先买一个客户,我们先买到规模再说。
另外,过去互联网人在上一轮创业时,耻于谈管理,觉得谈管理是上一个时代的事了,那是工业界的事,我们科技界怎么会还在谈管理呢?我们去找那个最大的变量和增量,不要在存量里面想问题了。
我们是耻于谈管理的,后果是所有的科技企业正为过去粗放式管理付学费,甚至要补课,因为不经意间很多科技企业成长为几千人、几万人的企业,可是我们打着时髦的口号,用没有 KPI、组织扁平化来忽悠自己,说白了这些东西就是不管理嘛,好像我们相信人性的善,好像我们科技界要的就是那些可以自我管理、自我驱动的人,我们就不用管理。
虽然这些东西有本身内在的价值和意义,但是很多时候管理创业者把它异化了,不去做管理,我觉得这些都得补课。
张鹏:当年,自己好像带着缺陷(不管理)也能赢,这个缺陷好像是一个优势。
周航:如果你抱着传统的东西来(效率、成本、管理),你就会失去机遇和速度,这是我们过去所谓的信仰。我觉得我们过去有太多的心思和眼光是向外的,向外求索,学习,看别人的文章,关注新概念,我们很少和自己的团队、产品、用户在一起。
张鹏:所以要从外到向内。
周航:对,少出一点差,少赶一点会,少刷一点文章,真正回到内部,把更多时间放到公司、团队、用户、产品、管理上。
张鹏:因为你以前没有管过,所以进行管理的话,估计有一堆问题。
周航:不敢看。
张鹏:对,会是这么一个进程。
周航:那是绝对的。
张鹏:我最近和好几个企业家聊,都和我抱头痛哭,说最近一抓管理,发现一堆问题,因为以前没看过。
周航:冰箱一打开全是过期食品。
张鹏:那怎么办呢?你还得对自己坦诚?
周航:必须得诚实面对,诚实是解决问题的开始。你从面对问题开始,你连问题都不敢面对,继续逃避问题,就像鸵鸟一样,假装问题不存在。过去有钱你还可以继续混一混,现在是不是感觉兜里没有那么宽裕了呢?
张鹏:情况比较现实。
周航:也不敢看自己的账户了,所以我觉得只能面对。
张鹏:说白了,向内看就是面对自己。
周航:对,面对自己,面对问题,从这里开始。
张鹏:在这个层面上,我觉得一些新的周期不都是绝望,因为刚才咱们讲,也会有新的资源诞生。在这个里面,有一些新的资源、心态、方法需要产生出来。
在这个时候,我们怎么去面对这种变化,这就是咱们今天的主题,就是所谓的空前挑战。我记得我跟你聊的时候,你特别地坚持,我说「面对的挑战」,你说得加上「空前」,「空前挑战」这么大的词怎么空前?你解释一下。
周航:为什么我特别建议一定要加上空前两个字,一方面说得比较有冲击感,但是为什么是事实,大家想一想,很多代人,中国改革开放 40 年,我们是一路昂扬向上的,
每一拨都赶上了每一拨时代的机遇,不管是从乡镇企业开始,承包土地开始,进城务工开始,到 1992 以后有正式的所谓下海创业、WTO、外贸,我们过去可能也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
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觉得未来会不好,一定会更好,但是我觉得 2018 年是一个独特的一年。说实话,我觉得我们所有人可能开始遭遇到了人生第一次向下的周期,因为我们过去的 40 年里面,没有人有过这样的经历、知识、能力、方法论,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去应对一个下降的周期。
很多人说 2008 年,我说你仔细想一想,2008 年根本就不是不好的一年。你重新看一下,所谓的金融海啸到我们出台 4 万亿,两个月不到,那个周期就过去了。2003 年 SARS,整个城市都跟鬼城一样了,也只有两个月,最多三个月也就过去了。
1999 年,所谓亚洲金融风暴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中国不够开放,那个时候对绝大多数的中国人和中国企业来说,是没有体感的,你想一想,你们谁是真正经历过一个漫长的冷周期、下降通道。所以,不是对你们,是对我们整个中国一代人的空前挑战。
张鹏:首先我挺认同,但是我觉得也不要把大家吓着。
周航:先让大家绝望。
张鹏:比如说,我们如果把这个挑战放在几个维度,比如说我们谈一谈资源上有什么需要调整、思考的,比如说心态上,包括方法上,我们先说说资源,你觉得未来在资源这个维度,我们有哪些需要重新思考的东西?
周航:我觉得对科技企业来说,不太困难,今天你也谈了一下午关于数据信仰的问题,上一个时代的确如此,我们都是流量的信仰者。现在我们叫数据的信仰者,我完全赞同,而且我认为,数据就是我们接下来最重要的新能源。
张鹏:这个提法挺好的。
周航:你刚才的举例举得特别好,就是关于石油,发现石油的时候连汽油都没有,汽车产业发展也才 100 多年,那个时候大家就知道发现一种可以燃烧的东西,所有的价值对它来说就是燃烧。
你刚才不是也说,后来才有了庞大的石化(石油化工),分离出来各种各样的产物,我们没有一个人身上没有石化的东西,这是当初绝对不可能这么想象的。再举一个例子——电,第一个电器产品是什么?
张鹏:不是用来生产的,也不是电话之类的东西。
周航:据我了解,是熨斗。
张鹏:就是发热。
周航:过去的熨斗也要烫衣服,是弄一个灌热水的,然后烫,后来发现电可以热,就是电热丝,就做出了熨斗,是第一个电器。我相信放到 100 年前,那个时候的人打开所有的脑洞,都不能想像电在今天社会中的定位。现在不管是手机,还是家里的电器,所有的电器产业,是那个时候的人绝对想象不到的。
数据在今天也是一样,我们对数据这件事情的理解还是很肤浅的,可能更多还只是偏向于统计学意义上的数据,远远不是能源级别的数据。
张鹏:能源级别的数据就是一定能够推动向前的?
周航:对,能源就像电一样,片刻不能少。我认为,以后一个生产的模式就是数据输入进来,然后有算力、进行计算,对数据进行计算,最后产生结果。再基于结果进行控制、决策、判断,或者对用户价值进行某一种创造,包括你说的信息流也是基于计算的一种价值创造。
基于感知,我刚才在台下聊了,我觉得智能产品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还早着呢,我们现在对它的理解太肤浅了。未来应该是数据、算力、算法,上一个时代我们特别崇拜产品经理这个职业,所谓的产品经理就是在做交互,是以交互为中心设计产品,到了这个时代可能中心地位变了,产品经理让位于算法工程师。
张鹏:或者说,产品经理要从数据的角度理解产品和设计产品。
周航:我觉得这个地位有所变化,上一个时代产品经理是最牛的,产品经理做好产品定义、产品设计了,交给开发团队去开发,现在有可能是算法是中心的,不断调算法,算法在不断迭代,我们公司未来要迭代的不是产品迭代,是算法不断地迭代,我认为可能会进入这个新的开始。
张鹏: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觉得未来的业务,如果不能够对数据有更好地应用,或者说不能在应用过程中循环产生更有价值的数据,相当于你既没有先进的燃料,又不能生成这样的能源。
周航:没错,而且很粗放,燃油效率还很低。
张鹏:这个可能就会遇到问题。
周航:没错,就是说我们未来不能产生数据的业务不叫业务了,必须要源源不断的产生业务、运用业务,并且计算以后又会产生新的数据,数据就好像人类的血液一样,我们片刻都不能离开血液。
有可能算力就是我们的心脏,数据是血液,算法是我们在不同的场景下需要不同的频率、蹦的力度,这个需要调节,比如说人类有关于血液循环系统的算法,运动起来了就加快,一睡觉了静止,吃东西了血液就往这儿流,一思考血液就往那儿流,这些都是算法。
张鹏:对,就是如何运用它。
周航:人类对血液有更深刻的理解以后,就开始分离,把它分成血浆、血小板,开始对血液进行更精细地分离和运用。
张鹏:总之,我觉得不能只简单地把它看成流量,你要把它当成一个需要被进一步拆解、理解的物质,这个时候你的资源会变得更丰富,而不是变得更少。
周航:如果不到 IoT 时代的话,就人类为使用终端而言,我认为流量已经到了瓶颈了。以中国为例,平均每天的在网人超过 10 亿,该上网的全都在上网了,现在每个人的在线时长至少超过 3 小时,重度用户起码 5 个小时左右,你还要怎么榨取用户的在线时长呢?难道让他连吃饭也要捧着手机、上厕所也捧着手机吗?难道还要做出防水手机,让他洗澡也捧着手机吗?不能再这么干了。
张鹏:对,我觉得要看到资源的瓶颈,然后重新理解它。
周航:这时你不应该榨取更多的流量,不要再问从哪儿弄流量,而是在有限的流量下,提高流量本身的价值,核心价值就是数据价值。
张鹏:非常认同。刚才咱们讲了讲资源,从数据的角度重新理解,所谓新的资源可能能让大家面对这个挑战,就像咱们说,没有什么结论,只能说大概的方向,但是最终怎么写、怎么改、怎么用,我们没有办法输出方法。
但是,我觉得另外一个维度很重要,就是心态。一开始也讲到了,我们过去有一个创业的嘉年华的黄金 10 年,但是现在环境变化,甚至投资人看创业者,好像你们的取向也变化了。你跟大家兜兜底,这个时候,什么样心态的创业者是让投资人比较喜欢的?
周航:我先说过去,大家内在强调的是,首先要把握机会,不管是社交电商、社区电商,什么小程序,反正你是某一个机会的风口。然后团队靠谱,特别有执行力,我们中国人尤其喜欢叫有执行力的团队。
什么是执行力,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干活玩命,天天 996,几乎成了中国创业者的标配,你不 996 还叫什么创业,在面对竞争的时候极其狼性,要有必胜的决心要把对手摁在地上打死,不管是不是丛林法则,不管有没有底线,反正你是以战胜对手为目标,取得全局的胜利,赢家通吃。
把握机会、执行力、强竞争、狼性,这是我们过去对成功创业者的定义,我们就喜欢这种标签的。而且,这些人他特别精力旺盛,要把握和捕捉一切可以把握到的机会,全部扑上去,生怕错掉了任何一个机会
正在干这个,那个事儿来了也得搀和一下,连巨头都如此,我觉得接下来变了,不能是这样了。第一,应该有一点佛性,他对某一个领域,比如说对产业有深刻的理解,心无旁鹜,你们再热闹我就把我这个事儿干好,就一门心思扎得足够深、透。
张鹏:就像翟学魂那样,20 年就干一个产业一件事儿。
周航:你想,他干了 20 年,我去年挑战他,中国光干线物流的车就 2000 万台,你刚 70 万台,为什么不是 700 万?今年的结果,人家刚刚做到了 90 万,但包括投资人已经相信,只有他是有机会做产业整合者。因为其他家可能只有几百台、几千台。大家给你足够长的时间,你再干 10 年。我觉得在某一个领域很深,其他的再热闹也跟我没关系,这是一个新的特质。
你对产业本身有没有足够的洞察力和理解力,只有你能谈出对这个产业足够深刻的洞见,而不是泛泛而谈,我看到了 AIoT、云计算了,如果在座的 1000 个人都能谈,那就不值钱了,但是只有你能谈出对某一个具体垂直领域的、只有你能看得穿的东西,这个就是宝贝。
张鹏:所以投资人对宝贝的定义不一样了,你去年嫌弃人家不是 700 万台,今年给你弄 90 万台,你们就都觉得它是未来最有希望的。
周航:过去还是浮躁了。
张鹏:投资人也一样,别光说创业者。
周航:对。
张鹏:主要是投资人和创业者都面对这个情况。
周航:都一起浮躁,因为过去我们认为创新是一个点,不认为创新是一个过程,总在问今年有什么新热点,问在 CES 上看到什么新东西没有,好像变化不够快,后来我的反思是创新是一个过程。
比如黄汪刚开始进入数据健康领域,你不应该问他明年有什么变化,你应该问他未来 5 年、10 年会不会发生一个变化,接下来这个时期,我们的时间感应该和上一个时代不一样,上一个时代的时间感是两个月、三个月,我觉得未来应该是 5 年、10 年。但是 5 年、10 年这种长周期的变化很可怕,如果真的是 5 年、10 年,我认为可能整个物流行业的数字化、智能化进程必然会发生。
比如说是不是要有数字健康,通过一些新的智能的、数据的东西,对人类的健康有更多的干预,在我来看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是需要一个长的周期。
张鹏: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觉得就是要有耐心。从翟学魂的故事中,我感觉虚心也很重要,你刚才也讲你懂不懂得这个产业,如果你都不懂这个产业,你说互联网推倒一切,这是不现实的。
周航:我觉得这几句话非常好,耐心就是时间感,时间感觉得足够强,过程中我们一定会遇到无数多的变量,新概念还是会层出不穷。
很多人会怀疑这个跑道是不是不够大,或者说这个事是不是还存在,我觉得恒心来自于信仰,是你对这个产业本身有没有足够大的信仰,没有信仰就不可能有狠心。
张鹏:我觉得这几个总结得很重要,确实是心态的变化。
周航:心态要有巨大的变化,我觉得一定要有一个敬畏之心,我也搞过车,也造过车,2014 年我和奇瑞成立了合资公司,但是后来放弃了。
一方面是因为能力有限,另一方面是我那时跑了很多趟德国,跟很多车厂有深入的接触,我越去德国就越心虚,觉得人家拍一块砖就把我砸死了,他们的产业太深厚了,我们有一点妄念,觉得我们好像做一个大屏、联网车就想怎么着了,其实远远不是,我当时是虚心。
张鹏:就是别心虚,虚心。
周航:应该虚心。
张鹏:因为进程,刚才说创新我觉得本质就是一个进程,这个进程你看到了产业发展,一定要完成的足够的时间,你就坦然面对就是了。
最后一个环节还是想聊一聊,创业者在方法上,在他们做事儿行为的规则上会不会有变化,其实你看过去的 10 年,互联网颠覆了很多的东西,就是大家都是勇往直前、战无不胜,接下来往下走会有什么变化?
周航:我其实有很多的担心,尤其是你今天说了数据信仰以后,我觉得可能会有很多人会听到也相信,就开始真的把数据当信仰一般的存在,但是问题就是在于他们认为数据就是新的财富,他们面对财富时候姿态就变了。
张鹏:你怕他们不择手段。
周航:肯定不择手段,这是一种必然的,是人性。不择手段地去获取数据、偷数据、烂用数据。在获取数据方面,在正确的使用数据方面,在用户保护数据方面,我觉得都有可能,因为我们创业者的敬畏之心不够,数据的小恶魔就会从潘多拉盒子里面释放出来,我觉得会出事儿。
或者说现在已经出事儿,比如 Facebook。像你刚刚演示的,我们现在那么多做人像识别的公司,中国现在在公共区间的摄像头已经超过了 10 亿个,手机都不算。未来中国我们全世界可能人均摄像头好几个。
这么多的数据、关于人像的数据,还有很多人极其贪婪,我听说人还要在楼宇媒体上也要装摄像头,就是为了看路过的是男还是女。如果是路过一个女的,就给他推卫生巾的广告;路过一个男的就推汽车广告。我觉得太可怕了,这是什么样的心态。所以,我觉得欧盟出台的 GDPR,建立了数据采集的最小化原则,我觉得是非常有必要和及时的。
张鹏:我觉得对于数据这个事儿是非常典型的,因为我们都能感觉到它涉及到隐私,其实数据也是用户的资产,怎么去运用数据做不好,可能会带来整个行业的顿挫,因为失去了信任,对所有的科技公司都不信任,这个我觉得会带来很大的问题。
所以,一个创业者做的这样的事儿,可能很多人要为之付出代价。
周航:那个时候就会变成用户和业者之间不信任,但是又不得不用,比如说我打开一个地图,不允许我采集你的位置,我就没办法用这个地图,又处于不得不用又充满了防备,你想想客户和你的关系多么紧张,是一种互相猜忌、不信任、又不得不相互利用,我觉得这个是很糟糕的。
张鹏:还有一个维度我觉得也挺值得谈,因为以前的移动互联网里面,因为大家要快速的获取用户,其实经常说的理解人性是一个特别重要的点,因为你理解完了,你就能够利用这一件事儿把它拉过来。
但是,现在你发现,今天像你说的我们的信息强度这么强,这个时候如果只是把他拉过来,有可能反过来对这个人不能形成长期正向的东西,可能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周航:太大了,因为我觉得所谓的数据背后还是人,过去很多的产品大师,比如说张小龙,其实他们都是人性大师,他们特别地懂人性,有了数据以后更懂人性。甚至比你自己都懂你自己,把你潜意识里面的东西,透过你的行为背后的潜意识,看到了你自己,但是面对人性,我们应该怎么办?人性之所以叫人性,就是既有人性的弱点(贪嗔痴、自私、恐惧、懦弱),又有光辉的一面。
当你洞悉了人性以后,你是要操纵人性、利用人性,还是鼓励人性散发力量和光芒?这是两回事。如果一个人经常半夜加班,你就推给他一个兴奋剂,转化率一定好得很。你想想这些是不是比比皆是?
我觉得这个时候对我们来说都是人性的拷问,我们一定要知道自己不该干什么,而不是说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遇,只要能够赚钱,只要公司的市值能上去,一切有利于公司成长、收入的事情都可以做。
张鹏:一方面可能每个创业者会有自己的追求,周航属于内心对这个事有追求的人。
其实在我看来还有另一个维度,不光是价值观,也是方法论,长期来看,鸡贼的做法很难成功,世界上最成功的公司内心对这件事都是有认知的,他们的做法是有体系的。
也就是说,你不能只是抓一个短期的东西,你要有长期思考,你怎么让你的用户持续有更大的价值,你才能有更大的几率成功。
所以,我觉得它既是价值观,也是方法论,不冲突,这两者最终会统一起来。
周航:我觉得你这一点说的特别好,我们不能进行道德审判,用道德要求大家是没有力量的。我经常说一个方法论,当所有人都那么做时,供给就很多,不那么做的人就很稀缺。
张鹏:对,而且如果那么做大家不舒服,少数人这么做,大家一定会立即向你靠拢。
周航:如果未来真的数据滥用了,用户和所有平台的关系都是不得不用,但是又充满了怀疑和猜忌,如果有一个平台绝对能赢得用户信任的时候,你觉得他会来哪里呢?Google 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张鹏:最终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周航:对,所有人都去抓机会,都去做很多事情,当一个公司的业务很多时,其实每个东西都做不好,因为资源是有限的,以后也不允许你烧钱了。
张鹏:所以不做什么很重要。
周航:所以说「不为」和「知止」就是我们的新方法论。
张鹏:就是知道在哪儿划这条线,以及不做。
周航:对,还有是要勇敢地不做。其实绝大多数事情都没有必要做,你就把你信仰的那一个事情做得足够大、足够好就可以了,价值就会无穷无尽地大。
张鹏:非常认同,我觉得是从另一个角度理解敬畏,不是说害怕,其实是选择做什么和不做什么。
周航:而且当你真正相信「知止不为」是一种新方法论,它能为你带来巨大价值的时候,你就不是因为害怕而敬畏了,你是因为相信而敬畏。
张鹏:相信这件事比害怕更管用。
周航:没错。
张鹏:特别感谢周航带着创业者的经历和投资人的身份给我们的分享,对自己很坦诚,承认自己当年也一样浮躁。我觉得很多事情聊到最后,你会发现今天一下午说了一堆东西,如果仔细想想,变量还是很多的,这件事还是让人很绝望的,我知道大家希望的是听到告诉我 123,然后明天这个事就能解决了,往往到最后每一个总结都开启了一个更复杂的东西,最后不是说大家加油努力,而是说我们要敬畏、挑战,这其实是一个挺绝望的事。
我觉得绝望没有什么不好,这个层面你应该也有自己的观点,我们最后会越看越复杂,这个事会带来绝望。
周航:我觉得要先把大家推到绝望上,你要对「泡沫时代」的生存法则彻底绝望才行,不要再心存侥幸了,不要再认为过几个月国家开始松动了,中美贸易战谈好了。
张鹏:过两天科创板又开了。
周航:对,不要觉得只要我们忍过这几个月,我们就可以继续按照过去的生存法则继续生存,只要你能挺过这个冬天,你就会活下去。
之所以绝望,是要换生活方式,是对过去的生活方式彻底绝望,而不是要心存侥幸,但是生的机会太多了。
互联网过去 10 年、8 年,主旋律就是「连接」,通过手机把更多的东西连接在一起,仅此而已。还有很多行业根本没有开始改变,比如教育、医疗……所有行业的改变都只是刚刚开始,所有的行业改变不仅仅是说流量用户在哪儿,营销那点事儿,整个产业的数字化进程刚刚开始。
张鹏:很多产业要重新定义,它们的文明程度在不断迭代升级。
周航:甚至,基于数据、算法、算力,基于计算创造的价值也会催生无穷多的新行业。
张鹏:所以,你不对过去那些东西绝望。
周航:你就不可能放下过去的东西,拥抱到真正的未来。
张鹏:你放不空你就装不满。
周航:没错,你想继续在流量的世界、烧钱的世界苟且偷活一阵。
张鹏:所以,我觉得绝望确实不是坏事儿,因为绝望意味着你在接近一个事物的本质,所有有价值的事情做起来都是复杂的、艰难的、不确定的、令人绝望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你直面完绝望还能找出希望,说明我们找到了方法,这件事儿是一个通向更大几率成功的方法论。
周航:绝望是通往新生的开始。
张鹏:感谢周航给我们带来的分享,希望最后挑战绝望的时候,大家看到绝望也看到希望,这才是一个更好的新起点,谢谢周航!
图片来源:V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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