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汽车IT系统搏斗的故事

2018年，浦东机场

我是会修车的，我也是会开发软件的。照道理推断，汽车的IT系统理解起来应该不算太难。然而我必须承认，我被汽车的IT系统打败了。

我会修车，是因为我买的第一辆车，就是一辆车龄超过十年的北京吉普切诺基。有些年龄的人大概还记得这款车，四四方方的外形，号称所有SUV的鼻祖，改革开放之后，上海引进了大众生产桑塔纳，北京引进了AMC（后来的克莱斯勒）生产切诺基。在当时，这都是了不起的大工程。

虽然桑塔纳与切诺基在引进这回事上地位齐平，在民间的口碑却大不相同。有道是“开不坏的桑塔纳，修不好的切诺基”。关于后者，又有加注：“开切诺基的人，不在修车厂，就在去修车厂的路上”。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一直没看到权威结论，大概因为本来德国佬就比美国佬细致，加上南方人又比北方人细心吧。早年有故事说，美国专家来到北汽检查生产质量，气得要砸掉几辆刚下线的新车，结果中方工人也气得跳脚：我爷爷那辈就在朝鲜狠狠教训过美国鬼子，才过了几十年，他们又想来对咱们耀武扬威了……

对了，我这辆切诺基还是国产减配版，四驱简化成了两驱，所以取名City Special。如果你看过美国友人何伟写的《寻路中国》就知道，他开的也是一辆City Special，两驱版SUV。

有段时间最喜欢的就是开车去这种地方“越野”

好吧，无论如何。就在拥有这辆车的两年时间里，我基本把这辆车折腾了个遍：全车做隔音、车窗升降改电动、更换全套气门、加装转速表（原配没有）、更换鸡爪垫、改小糸70w前大灯、更换缸线火花塞…… 顺带的，也练出了三脚猫的修车手艺，不但能根据季节把化油器调到最佳状态，还知道各种诡异现象背后的原因：发动机冒蓝烟一定是烧机油了，时速在80上下全车抖动一定是车轮没做动平衡，如果方向盘发虚或者难保持正中就要检查前束角……

可惜，这些经验全都是针对机械故障的，机械的故障很直接，观察、思考就可以得到结论，一般的分析不会要求超过高中物理。如今的车大不相同，各种传感器、控制单元密布，基本可以说全方位主宰了汽车。然而，这其中的逻辑再也不是可以拆开观察和分析的了。前些年报道说汽车的IT系统在软件工程方面“差劲到令人惊讶”——比如丰田的车载系统竟然有一万个全局变量，“正常”的系统里应该一个都没有，我当时还不敢相信，最近才真切感受到。

事情是这样的：虽然我会修车，但也不希望花时间修车。在综合调查了各品牌汽车的故障率之后，这次购车我选择了本田（而且是更靠南的广汽本田），并且选择了装备自适应巡航、自动驻车等功能的车型，为的就是一个省心。

头两年的感受相当好，果然非常可靠，平时完全不必操心。但是两年一过，异常问题就出现了。

问题之一是CarPlay的异常。如今新出厂的车大都装备了CarPlay，可以直接在车载显示屏上看到手机App的内容并互动，也可以直接播放手机里的音乐，不必再单独弄个手机支架。

Apple CarPlay就长这样。来源：apple.com

本来，CarPlay的功能设计很好，如果你选择的音乐来源是收音机或车载U盘里的音乐，CarPlay的音频只会在发出导航指令插入进来，两者互不干扰，和谐共处。除非你选择播放iPhone里的音乐或者打电话，手机才会抢占音源，否则原有的音源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在我这里，正听着收音机或者音乐，忽然CarPlay的音频就会莫名其妙激活抢占音源，手机也会自动激活Apple Music到前台，而我的Apple Music里分明没有任何音乐，所以正在音乐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看起来，好像是iPhone的连接线在捣鬼，一头告诉汽车激活CarPlay音频，一头告诉手机激活Apple Music。但是无论怎么换线，问题都解决不了。

CarPlay的问题尽管不断出现，但也只是烦人，需要开车时不停切换音源而已。而另一个问题就相当危险了：自动驻车会自动解除。

自动驻车有点像编程语言里的“语法糖”。激活自动驻车之后，驾驶员在等红灯时踩下刹车，汽车自动进入驻车状态，松开刹车后车并不会动，一定要踩下油门，车才会前进。本来这是个好的设计，但在我这里，经常开着开着自动驻车就自动解除了。结果在等红灯时习惯性踩下刹车再松开，车竟然继续前行，好几次都把我吓出一身冷汗。仔细观察，才发现在行驶途中经常不定时出现“自动驻车系统关闭”的说明，自动驻车随即就真的解除了……

这个问题不是必定出现，一旦出现就频繁出现。去4S店检查，频繁启停时竟然一次都不出现。考虑到这种现象的危险性，他们还是给我免费更换了手刹和自动驻车开关，可惜问题依然存在。

所以最后的情况就是，我不得不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切换音源，不停留意自动驻车有没有解除。本来是想省事，结果反而更紧张。更要命的是，这种问题谁也解决不了，谁也没有个头绪。

出乎意料的是，在一周之内，这两个问题竟然全部解决了，而且都是凭借我自己的能力解决。如果这不是运气，那我真不知道什么是运气了。

先说第一个问题。4S店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要求“换车”似乎也有些小题大做，“换手机”对我也不算可以接受的方案——身为IT人员，我总觉得，这种问题应该有答案的，不是简单一换了之。

我之前在网络上搜索，似乎不少人都遇到过这种问题，但谁也没解决。然后我尝试用英文搜索，honda apple carplay auto activate，答案一大堆，原来iPhone插好之后就自动播放音乐的问题很普遍。解决办法也很简单，有人建议Apple Music里不要保存任何音乐，有人建议Apple Music里只保留一首乐曲，就是很长很长的“静音”，还有人建议删掉Apple Music…… 看得我直摇头，看来老外也相信偏方土方，而这些偏方土方，经我验证都不能解决问题。

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想到，是不是我搜索的关键词有问题。这种“莫名其妙自动激活”的现象，真的是auto activate吗？再仔细想想，似乎“自动激活”也应当有更地道的说法，是“随机切换音源”，也就是random switch source。把这个关键词输入Google的一瞬间，我的眼睛亮了：在Apple官方网站上，有人的描述和我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他的解释是：

如果你的手机是从iOS 10.3.1升级上来的，那么手机里大概遗留一些历史文件。出于某种原因，本田的车载系统遇到这些文件，就会认为此USB接口连接的设备是移动硬盘，而不是iPhone，于是它准备按照读取文件的方式与iPhone交互，而iPhone完全不认识这个指令……

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在电脑上备份手机，然后恢复iPhone到工厂模式，再从备份恢复手机。这样数据都在，但系统干净了，就不会有这种问题。

因为我确实是从iOS 10.3.1升级而来，现象与他描述的完全一致，而且这个分析合乎技术人员的判断，我当即按照他的描述做了备份-重制-还原的操作，之后问题果然解决了。等我再仔细看这个帖子，发现下面还有许多跟帖（链接在最后）。看来不只是本田中招，宝马、大众、通用等其它品牌的车也有类似的问题，不过，“重置大法”都可以解决问题。

我以前写过《程序员要怎样学英语》，在里面提出程序员学英语应当能读懂文档、能搞对读音、能直到怎样用英文描述问题。惭愧的是，第三个方面我自己做得也不够好，因为无法准确用英文描述问题，才走了这么长的弯路。看来，路漫漫其修远兮……

大概应了“好事成双”的老话，解决了CarPlay的问题之后，我开始顺着这个思路琢磨自动驻车自动解除的问题。出现这些诡异问题，大概是汽车IT系统与外界交互时出现的问题。那么，我的车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汽车之外”但又要与车交互的呢？

我看来看去最后发现，扶手箱里很贴心地提供了一个12V的点烟器接口，而我在这个接口上接了一个车载USB充电器，给后排乘客使用。问题会在这里吗？似乎不应该，车载充电器功能极其简单，没有CPU，基本没有计算能力，怎么会对汽车的控制系统有影响？虽然逻辑上分析不太可能，但实践出真知，我还是把这个车载充电器拔掉了。

结果，自动驻车自动解除的问题，果然一次也没有出现了！无论开多少公里，开多少天，都可以一脚放心地踩下去。回想起来，在4S店检查的时候正逢保养连带洗车，打扫卫生时把这个充电器拔出来了。因为这个充电器在扶手箱里，平时看不到，所以根本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变量。

我联系了车载充电器的卖家，他们听说之后也很惊异，因为事关重大，但从来没有任何人反馈过这种问题，所以当即给我更换了一个车载充电器，并把出问题的要回去检查。新换的充电器果然没有任何问题，而老的充电器怎么检查也查不出问题……

更诡异的是，我在朋友圈里说了下这事，才发现还有朋友也遇到了类似的现象，而且这位朋友比我悲惨得多。他的车不是本田，故障也不是自动驻车自动解除，而是开着开着ABS、ESP等等功能莫名其妙报警，只能手动关掉警报。更奇特的是，有一次他的钥匙在车里，人在车外，全车莫名其妙落锁了，只能打车回家去取备用钥匙，4S店反复检查也查不出问题，只能认为他的车实在太特殊。而在他拔掉车载充电器之后，所有问题都奇迹般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现象，我始终找不到合理解释。按说车载充电器里都有三极管，脉冲信号并不能反向输出到上游；而且点烟器的12V应当只是纯能量输出，不承载任何通讯功能。所以逻辑上说，根本不存在任何可能，然而，它就是影响了行车电脑的控制，让驾驶员紧张。

照我猜测，汽车的IT系统真的很“特殊”，它的软件工程本来就很糟糕，而且涉及到成千上万个变量，实时性要求极高，还需要与各种未知的设备交互，最关键的，它还是人命攸关的。这也能从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互联网出身”的造车人很多，但真正造出来的不多，车也不时出现各种诡异问题。尤其是，汽车的IT系统还不能像平常的软件系统那样出问题重启——微博上看到对“互联网汽车”的吐槽，许多故障都是重启之后就消失了。

我又想起之前在Wired杂志上看到，不少飞行员已经习惯在驾驶舱里使用iPad做辅助，查看地图和各种参数，因为数据只是从飞机单向输出，不存在反向影响，所以航空公司也大都“睁只眼闭只眼”。我只能说，航空业的IT系统虽然也封闭，但似乎比汽车行业要做得好点。

如今iPad已经成了许多飞行员的标配。来源：United Continental Holdings Inc.

这两个诡异问题虽然不大，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记下来。一方面是它们可以启发我们，得到排查问题的更多思路，一方面也能帮助其它遇到同样现象的人（如果你或你的朋友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请帮忙留言并转发），毕竟这种问题太诡异，人人都调查研究一番，实在是对社会成本的极大浪费。

最后，就在准备写文章说这事的当天，我不慎点击了“升级到iOS 12.1”。然后，CarPlay的问题又出现了……

点击“阅读原文”可以查看Apple官网上的讨论，简直是诉苦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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