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世上还有几人，能译好这本中国书
| 全文共4175字，建议阅读时长5分钟 |
转载公众号：友邻通鉴
微信号：Youlinpedia
著名的越剧选段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里（暴露年龄......），贾宝玉形容林黛玉 “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拂柳。” 形容一个中国古典美女，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表达。
这两句取材自《红楼梦》原文，里面说林妹妹：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
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态生两靥之愁，
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
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
病如西子胜三分。
都说《红楼梦》是中国文字美学的集大成，由此可窥一斑。什么样的英语才配得上这样美的中文呢？好事的我翻来了英文版，幸好不致失望。
Her mist-wreathed brows at first seemed to frown, yet were not frowning;
Her passionate eyes at first seemed to smile, yet were not merry.
Habit had given a melancholy cast to her tender face;
Nature had bestowed a sickly constitution on her delicate frame.
Often the eyes swam with glistening tears;
Often the breath came in gentle gasps.
In stillness she made one think of a graceful flower reflected in the water;
In motion she called to mind tender willow shoots caressed by the wind.
She had more chambers in her heart than the martyred Bi Gan;
And suffered a tithe more pain in it than the beautiful Xi Shi.
译者是英国汉学家大卫∙霍克斯（ David Hawkes，1923-2009 ）。
现行的完整红楼翻译主要有两个版本，都成书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译者分别是霍克斯和他的英国女婿闵福德，以及中国翻译家杨宪益和他的英国夫人戴乃迭。
感谢他们，西方读者总算可以感受到中国最伟大古典小说的魅力，还一下子有了两个选择。
霍克斯在牛津原本学习拉丁和希腊古典文学，二战时，被挑去学日语，然后现学现卖，教英国军官破译日军密码。霍克斯后来改学中文，于1948 年前往北京大学读研究生。
1949 年10 月 1 日，霍克斯来到天安门广场，作为大学生方阵中的一员，高呼 “毛主席万岁”，参加了开国大典。1950 年，霍克斯特地把未婚妻喊来中国，两人在北京结了婚。霍克斯后来成为牛津大学中文系主任。
20 世纪 50 年代，《红楼梦》还没有全译本，只有节选本，且错误百出。比方说，将 “林黛玉” 翻成“Black Jade”，“black”意为“黑”，即 “黛”，“jade” 是玉，似乎没有大问题，但 jade 有一个意思是 “荡妇”，black jade 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在中国同事、红学家吴世昌的鼓励下，霍克斯决定翻译《红楼梦》，为了专注于此，甚至辞去了牛津大学教授的职务。
霍克斯翻译了前 80 回，后 40 回由学生闵福德（John Minford，1946-）翻译，然后闵福德（下图）成了霍克斯的女婿。
杨宪益（1915-2009）原本是天津富家公子，成长于温柔富贵乡，后家道中落。从这点上来说，和贾宝玉，倒有几分相似。杨宪益的手很有名，小编特地找图片看了看，确实纤细修长。
杨宪益的夫人叫Gladys B. Tayler（1919-1999），是个出生于中国的英国人，7岁回到英国。两人相识于牛津，杨宪益为她取名——戴乃迭。
戴乃迭对中国很有感情，经常跟杨宪益讲小时候在中国烤山芋的故事。杨宪益研究文学，戴乃迭原学法语，后转为中文，成为牛津大学攻读中文学位的第一人，霍克斯自称第二人。
1940 年，杨宪益拒绝了哈佛大学的聘书，带着戴乃迭，回到了战火纷飞的中国，从此译坛有了神雕侠侣。
新中国成立后，夫妻俩在外文出版社工作。英国企鹅出版社出版霍克斯译本时，归在 “企鹅丛书” 系列，杨宪益于是推出了一个 “熊猫丛书”，《长生殿》、《儒林外史》、《白毛女》等众多作品，进入西方世界，杨宪益被誉为 “翻译了整个中国”。
有趣的是，杨宪益的妹妹，杨苡（下图），也是翻译家。杨苡第一个将 Wuthering Heights 翻译成 “呼啸山庄”，在她之前，梁实秋等人的版本是 “咆哮山庄” 。
杨译本和霍译本成书以来，两书的对比研究，汗牛充栋。比方有人长篇累牍，分析为什么霍译本叫《石头记》（The Story of the Stone），而杨译本叫《红楼梦》（A Dream of Red Mansions）。
杨宪益说过，霍克斯是他们的朋友，夫妻俩翻译《红楼梦》时，霍克斯已经开工两年多。霍克斯的版本，名字用的是《石头记》，他为了显得稍微有些不一样，就用了《红楼梦》这个书名。
今天我们选取一个小小的点，看看两个译本，分别如何描述林黛玉、薛宝钗等人的美貌。
林黛玉
学界评论，杨译本，忠实原著，直译为主，有时语言略显苍白，文采不足。霍译本，意译为主，流畅自然，饱满耐读。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对比干和西施的处理。杨译本直接采用拼音，原书中附有注释，说明背后的典故。霍译本此处没有注释，但增译了 martyred （殉道的，长期受苦的）和 beautiful 两个信息，使西方读者大概能知道，比干被杀、西施如花。
杨译本在翻译名字时候，多用拼音进行音译，最初用的都是韦氏拼音，林黛玉 Lin Tai-yu，但外文出版社最近的版本，一律都改成了现代汉语拼音。
当然，《红楼梦》里面很多人物，名字是有含义的，如贾雨村（假语存）、甄士隐（真事隐），遇到这样的情况，杨译本会给出注释，比方说，甄士隐 Zhen Shiyin （Homophone for true facts concealed）。
相较之下，霍布斯处理名字的方法，就复杂多了。
主子的名字，采用拼音，林黛玉 Lin Dai-yu。奴婢的名字，译意不译音，比如袭人是 Aroma （香气），以前有节选本翻译成 Assailant（攻击的）。紫鹃是Nightingale（夜莺），晴雯 Skybright ，平儿 Patience（耐心）。
《红楼梦》里头还有贾家豢养的一批戏子，霍克斯用法语翻译文艺工作者的名字，似也贴切，比如芳官译成了 Parfumeé（香水）。
《红楼梦》当中还有一批神通广大又来无踪、去无影的神仙、道士、和尚、尼姑。他们出场不多，但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对于推动情节发展起到重要作用。为了突出这些人物，暗示他们的超凡神力，并给他们带上一点神秘色彩，霍克斯别出心裁地用拉丁语来翻译这些神仙的名字。
空空道人 Vanitas
茫茫大士 Impervioso
渺渺真人 Mysterioso
栊翠庵的妙玉 Adamant ina
王熙凤
丹凤三角眼，译成 almond-shaped eyes，外国读者一下就明白，形似杏仁。杨译本意思完整全面，朴素平实，译者是脱离文本之外的，他冷静客观地叙述一个故事，不带有太多的个人感情。
杨宪益说，翻译《红楼梦》是因为外文出版社的指示。杨宪益小时候读《红楼梦》，读了一半就读不下去了，
“我不喜欢看《红楼梦》。不过我在里面工作，他们要我翻译什么我就翻译什么吧，人要吃饭嘛。”
霍译本，什么叫眼睛像画上的凤凰？霍克斯年老时说，不能自认为处处都处理得很成功，如果能够使读者得到自己读《红楼梦》时、获得的乐趣的百分之一，就不枉此生了。
霍克斯匠心独运，同前文林黛玉的处理方法类似，采用诗歌的形式和韵律，朗朗上口，形神兼备。读者仿佛能感受到，译者以一腔赤诚，在饱含深情地讲述一段故事。
薛宝钗
如前所述，杨译本高度忠实原文，只是有时候可能会让西方读者产生疑惑，什么叫 “眼睛是杏仁游泳”（her eyes almonds swimming in water）。
霍克斯没有逐字翻译，可能他觉得，no hint of luxury or show（没有一点奢侈和炫耀的意味）,已经反映了宝钗不事雕琢的美态。
迎 春
探 春
杨译本忠实原文，译文基本与四字短语一一对应。霍译本通过从句，对原文进行了重组。
1999 年戴乃迭去世后，杨宪益写诗祭亡妻，
……
青春作伴多成鬼，白首同归我负卿。
天若有情天亦老，从来银汉隔双星。
自此搁笔，不再翻译。
2009 年，杨宪益去世。霍克斯亦是同年驾鹤西去，女婿闵福德继承了衣钵，依然活跃在翻译一线，翻译了一些金庸小说，比如《鹿鼎记》。
本文参考自《<红楼梦>和<石头记>：版本和英译名》、《文学翻译中的信息变异》、《评<红楼梦>杨氏英译本》等
有缘的人终会相聚，慕客君想了想，要是不分享出来，怕我们会擦肩而过~
《【调查问卷】“屏幕时代，视觉面积与学习效率的关系“——你看对了吗？》
本文编辑：慕编组成员（小端午）
相关内容
微信扫码咨询专知VIP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