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雨辰的妈妈”在几天前成了热搜词,这对母子因参演了一档真人秀节目而饱受网友热议。在这档节目中,4个明星的妈妈被邀请观看儿子的独居生活,并交流各自感想。39岁的朱雨辰与母亲的关系显得格外突出。
没有自我,完全围绕、干涉儿子生活,朱妈在节目中表现出一味的控制与牺牲。她说自己是“用整个生命”对待儿子。她会持续10年坚持每天4点起床给儿子熬梨汁,会带着电磁炉跟随朱雨辰拍戏,只为儿子吃到自己做的饭。谈到付出时,她非常自豪。但看到视频中的儿子在夜晚独自哭泣,朱妈有些慌神:我从没见过他这样,我们很久没沟通了。
人们声讨朱妈以爱之名的伤害,母子关系又成了公众凝视的对象。但清晰地划分谁对谁错,高喊打倒父母对实际并没有太大帮助。在采访中我与人们聊起母亲和家庭,这多半被描述为一个“怎么说呢,一言难尽”的问题。
控制
提起朱雨辰,人们最初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演《奋斗》的时候,距离那个桀骜的华子已经过去10多年了,现在的朱雨辰单身、中年、有些发胖。朱妈在4个明星母亲中的年龄最大,节目中的她不常发言,但当其他母亲感慨自己不知道孩子的身体状况时,朱妈则抢着回应:“我最了解我们家雨辰。”因为每一顿饭几乎都是母亲经手。朱妈不但管理朱雨辰的身体,还摘抄他的每一条微博,插手他的每一段感情。人们用恐怖来形容这个70岁的老人。
有过多年临床经验,专长于亲子关系的心理学专家曲韵在听我描述完朱妈的行为后换了一个温和的词汇,如果排除掉剪辑原因,“那她大概是有人格障碍。”朱妈常以一种抱歉的神情与人对话,我们不知道他们私下的交流,只知道朱雨辰在访谈节目中曾念过一封高考前写给自己的信:“为了妈妈,要努力,她那么辛苦。”曲韵向我解释,这是以牺牲的弱者姿态对孩子施加的心理控制。
母亲这个词常与控制联系在一起。曾在网络上公开表明过对母亲不满的李莉觉得,自己母亲的思维是“点状”的,前后串不成一条线,但中心思想明确,就是控制她。她曾在初中被选中参加公费的新加坡留学项目,但却遭到母亲反对,因为这事是自己告知母亲的,不是母亲替她选的。等到高中,母亲又改变主意让李莉报了托福班,同意她高中毕业后去国外读书。当李莉真的去准备材料,考完规定的几门科目后,母亲却慌忙阻止她去参加最后一门考试,并要求她必须申请全额奖学金。“她就是想加大我出国的难度。”
但如果联系到母亲的人生经历,李莉又有时觉得母亲挺可怜。在她的描述下,母亲年轻时长相漂亮,城里人的她嫁给了从农村走出的公务员,母亲有很多文艺理想,但最终只当了一个普通的数学老师,生活中不多的爱好是买衣服。李莉觉得母亲像是活在偶像剧里,还幻想着自己青春不老,日常打扮与年龄极其不搭。“她生活中还能控制啥,只有我了。”
节目中没有呈现朱妈的人生经历和个体遭遇,他们的母子关系只被横截了一面。自始至终朱雨辰几乎没在任何媒体前提过自己的父亲,这也有可能是造成如今母子关系的原因之一。曲韵告诉我造成朱妈现状的“可能性太多了”。有可能因为朱妈小时候不被家里人喜爱,导致她根植在心中的受害者情结;也有可能朱妈的生活不顺,丧失价值感,通过控制孩子并让孩子感恩来获得自我满足。不去了解母亲的具体情况,很难对一个结果做出诊断。
即使承认母亲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角色,她是带着自己的过往,带着自己的性别来养育孩子的,李莉也并不打算和母亲和解,她认为母亲的控制让她丧失了更好生活的可能,“我还是觉得我更可怜。”
独立纪录片导演胡新宇曾花费多年时间将摄像机对准自己的家庭,毫无保留地记录了在一间60平米的家中发生的故事。家里有退休的父母,经历各异的兄弟姐妹,还有导演的侄子——男孩超超。不论是古怪的老年人,还是疲惫的中年人,每个人都将真实到有些刺目的自己交给了家庭,弱势的超超成了家人的情感出口。爷爷拉着超超的手讲自己有多不容易,妈妈教育超超要出人头地,上两辈间的争吵会以拉扯超超为结局。胡新宇给这部片子起名:《家庭恐惧》。
无解
朱雨辰和妈妈不是第一次一起参加节目。早在5年前,在一档访谈节目中他们就谈到过母子相处。当时朱妈受到主持人的质疑后言语坚定地回复:“我要改,我要放手。”现在朱妈的头发已经由黑变白,她又一次表明:“我要改,我要过自己的生活。”朱雨辰并非没有对妈妈的行为表达过不满,他儿时曾以摸电门、故意让自己生病的方式进行抗议。成年后的他也多次和母亲沟通,但最终维持了现状。
有时沟通是无效的,这是操着两套不同话语体系的人在对话,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逻辑里自洽。北大留美硕士王猛曾写过万字长文指责父母对自己的伤害,他在信中耿耿于父母为了不让他离开家,而没有把他送到重点高中的行为。他说自己在教学质量相对较差的子弟中学里遭遇了欺凌、排挤,这给自己的人生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当媒体提及此事,父母则回应:“你必须学会跟任何人相处,在子弟中学都不行,出去更没法跟人打交道。”王猛用精神分析的理论来指责父母,而父母则用为人处世的道理教育王猛。王猛说,你不应该这样做,你这样做造成了我现在的不良性格。父母则说,你不是考上北大了吗,有什么不良的?你为什么总是揪着过去不放。
同样是在北大读书的张兴也向我讲述了与母亲沟通的烦恼。她的母亲是60后,她最无法忍受的是争吵时母亲说出的那些难听的话。张兴是那种聊天时会说初级群体、次级群体学术用语的人,她曾非常耐心地向母亲说明过,为什么言语侮辱会伤害一个孩子的心理。但母亲听完后说,我没你那么先进,跟你说话可真累。
断崖式的代沟和思想差异使得沟通不断进行,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更坚定各自的想法。这种察觉不到的对垒通常以一方的妥协告终。
图片来源:摄图网
有一次张兴阑尾炎,父母来学校带她看病。爸爸在背她下楼梯时突然摔了一跤,她才意识到父母真的衰老了。转念一想,何必呢,错就错吧,不争就不争吧。
朱雨辰对妈妈也有过很多转念一想。有一次朱妈妈特地在外面买了鸡毛菜做给朱雨辰吃,但他正好胃口不好不想吃。为了让他吃,朱妈妈就把手伸到朱雨辰眼前:“你看,我为了给你找鸡毛菜手都裂了这么大的口子,你吃一点吧。”妈妈又一次以牺牲来要挟自己的行为让朱雨辰当场爆发:“你是不是要搞死我啊!”他冲朱妈发了火。但等晚上再回来,看到母亲又笑脸相迎,还给自己煮了面。他一时没办法,像惩罚自己似地把妈妈做的面全部吃完了,撑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即使彼此进行了有效的沟通,改起来也是困难的。母亲与孩子的关系渗透在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它不以非常明确的对立事件集中呈现。当我问及我的访谈对象和母亲究竟有什么不和时,她们往往难以一下子说清。但如果非要指出谁在什么事情上做得有问题,就又会像张兴一样陷入一场无休无止的扯皮。因为不是某件事情,而是所有事情。
如果没有外力帮助,改起来也常是积重难返。当节目组询问朱雨辰的妈妈,“你说要改变,那你打算从哪里开始做起”的时候。朱妈想了好久,回答说:“要不果汁给他歇一天吧。”
正常与非正常
大部分母子关系之间都存在矛盾,但这种矛盾被看作是生活的常态,被称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曲韵告诉我在常态和非常态之间有一个微妙的度。如果处在正常范围之内,就别老用原生家庭解释问题,这容易让孩子把自己的错误推罪于父母,也没有实际帮助。比如张兴最终就放弃了改变母亲,下次争吵母亲再说难听的话时她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就像母亲说的,不过是说两句。
但也有非常态的,这不能一概而论。08年豆瓣上曾出现过一个名为“父母皆祸害”的小组,12万子女聚在一起声讨家长。这里的孩子多半遭受家庭暴力,父母有较严重的人格和心理问题。前小组成员刘易给我讲述了她妈妈如何在小时候打骂她,不给她吃饭,以及家人如何赌博如何酗酒的行为。10年后这个小组仍旧存在。当我向这些成员询问是否能和父母和解时,他们的回答都会是一个白眼,附带一句:“和解个屁!”这就需要外力甚至是法律的干预。
当提到母亲或家庭问题,无论是常态或非常态的群体,他们遇到矛盾时最容易提及的意象是哪吒。哪吒是中国神话中唯一一个反抗家庭的角色,他剔骨还父,剔肉还母,最终以莲花之身重生,自己把自己养育了一遍。当无法指望父母时,孩子们就只有尽量规避他们带来的负面影响,在社会上选择自我养育、自我成长。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的李莉、张兴、刘易皆为化名)
你和母亲(孩子)之间的关系如何?有难以解决的问题么?留言下方,给彼此一个尝试沟通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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