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都不敢丢垃圾了。”“垃圾分类慌慌的,跟打仗一样。”“满脑子都是垃圾,天天晚上想着垃圾怎么分。”这是不少上海市民这段时间的心态写照。
今年7月1日,上海市将正式实施《生活垃圾管理条例》,要求居民分类投放垃圾。而从6月甚至更早时候起,大部分行政区已经开始试运行。不少居民大呼“分类难”,而一些居委会和物业公司则面临着监管和动员的困境。
家住宝山大场镇的范文婷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平时常开伙,却在厨余垃圾的分类上犯了难。“第一次丢鸡蛋壳的时候志愿者说这个是干垃圾,我们就把它从垃圾袋里挑出来。回去网上查,写的又是湿垃圾。”厨余垃圾基本属于湿垃圾,但玉米芯子、猪大骨、榴莲壳等则要投到干垃圾处,很多人第一次往往分不清楚。
废弃的化妆品该丢在有害垃圾还是干垃圾,也是范文婷的一个疑惑。“里面有什么化学成分也不清楚,该怎么丢呢?”居委派发的“垃圾分类知识”宣传单页采用的是枚举法,尽管对照方便,却没有提及化妆品这一类别。“居委会的单子不全,毕竟生活垃圾有那么多。”
愚园路的徐女士养了一条可卡布犬。她在如何处理遛狗过程产生的狗屎上绞尽脑汁。上海市绿化市容局称狗屎“不属于干、湿、可回收物、有害垃圾中的任何一类”,并建议市民们带回家冲入马桶,但徐女士觉得这种做法麻烦、不合理。她自备了一个随身的小胶囊系在狗绳上,轻轻一抽就出来个袋子。“我的做法是买可降解的塑料袋,装起来,放在干垃圾里。但是门口的叔叔阿姨不理解,不让放。”
共创社区“小蓝星”甚至发布了一个“脑壳疼垃圾店”的网上平台,专门“出售”那些用户上传的分类困难户。“一个茶包”,网友生姜草菇发了一张立顿茶包照片,配文写道,“由茶叶、无纺布、纸片、线绳和订书钉组成”。“脑阔疼,”连官方IP也在评论里配上了抓狂的表情。
《打工仔买房记》剧照
网上关于垃圾分类的段子层出不穷,魔都的网红美食奶茶和小龙虾也没有逃过调侃。住在长宁区的23岁姑娘陈新媛一开始不知道如何分类垃圾,看到依据“猪能吃什么”来区分“干、湿、有毒垃圾”的方法,觉得豁然开朗。一些上海阿姨则有更简洁的人生经验奉送:“烂不掉的是干的,烂得掉的是湿的。”
这些段子式的分类标准直截了当,但仍稍嫌粗糙。张敏是上海环保公益组织根与芽的员工,他认为像“喂猪”这种说法虽然简单粗暴,但可以作为热点和话题由头来讲垃圾分类。“居民的困惑通常在于不能完全理解某些垃圾的分类,或者说垃圾究竟去了哪里,”他说,“我们宣传过程中,一方面自己要不断关注时政推出的垃圾分类政策,一方面也要帮居民解答困惑。”
段子和实际的分类情况混淆,可能会造成误解。微博一位用户对小龙虾从壳到肉的分类就被官方辟谣,澄清小龙虾整体都属于湿垃圾。此外,即使看上去很官方的垃圾分类图,也有可能存在谬误——绿化市容管理局最近就辟谣了一幅网上疯传的错误分类图片。
正确的生活垃圾分类投放指南
“网上有很多说法,有些还互相矛盾,不知道该相信谁。”范文婷说。
还有人干脆对干、湿垃圾的说法持保留态度。英文中“干垃圾(dry waste)”一般指的是可回收垃圾,而中文里的这一说法指代的其实是除了其他三类外的所有生活废弃物,它们通常不可回收,而填埋又会造成长期土壤污染,更适合焚烧处理。光从字面上理解“干湿”,就容易犯把“尿不湿”归入“湿垃圾”的错误。
生活垃圾“定时定点”投放是《上海生活垃圾管理条例》的规定之一。但这个规定甫一实行,就招来了不少吐槽。
为了便于管理,大部分小区都将原来分散在小区各处的“临时”垃圾桶撤走,只在固定的几个点集中投放。宝山大场镇的一个小区原本共有67个垃圾桶,每个门洞都有一个,撤桶之后只剩下三处。“刚开始的时候居民肯定有意见,”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蔡建平无奈笑道。
闵行区的一处高档小区中,虽然垃圾桶撤走,仍有一些居民趁着夜色,将垃圾扔在桶原来在的地方。原来在这个小区收购废品的李士海夫妇现在成了小区里的垃圾房志愿者,每天帮助居民分类之外,每隔一两个小时都会到小区里转转,把散落的垃圾收回来。“第一天的时候放原来垃圾桶地方的人多,刚开始嘛不习惯,”李士海说,“现在少了。”
图 | 视觉中国
垃圾桶定点虽然有利于监管,但也有“过载”的危险。静安区一处老小区两个里弄的900多户居民共用一处垃圾房,临近中午就已经满满当当。“平时2、3个小时就能放满,”小区的保洁员徐士国说。即使在外面临时多设了两个干垃圾桶,也无济于事。
居民们还需要适应的是垃圾投放时间的变化。几乎每个小区的垃圾房上都贴了时间表,早上7点至9点和晚上6点到8点是比较常见的投放区间。在这段时间内,往往有社区本地的志愿者在垃圾房旁边值班,指导居民们倒垃圾,看上去秩序井然。
然而老上海戚宝祥认为这只是表象。戚先生住在愚园路历史街区一幢小洋房里,退休的他留一头莫西干式的潮发,经常牵着自家的小腊肠犬在里弄走动。“你去看看后门,晚上9点钟以后很多人在那里扔垃圾。都是保洁员小陈拿车推过来的,”他说。小区的租客和上班族多,早上走的匆忙,晚上回来又常常已8点,点了外卖吃完饭也得9、10点钟。负责小区保洁的陈师傅在固定时间段之外会锁上垃圾房的窗口,一些过了时间倒不了垃圾的居民就会选择半夜偷偷将垃圾袋扔到后门去。
陈新媛也住在这个街区,在浦东工作的她每天朝九晚七,平时都是让房东帮忙倒垃圾。“上次晚上8点来过一次,结果没开门,” 她说。刚刚进入职场的她工作很忙,不太可能自己做饭,免不了点外卖,而租住的房子空间小,放不了多个垃圾桶,每次都得把垃圾带到垃圾房边上再分类投放,若没有陈师傅帮忙,就有些手忙脚乱。
街区的居委书记张彪也看到了投放时间上的问题。“这个我们也跟区里反映了,”他告诉记者,“上上周绿化局跟我们开会的时候有点松动了,但是还没完全改。”愚园路的垃圾分类实践早在2018年就开始试行,居民已经有一定的分类习惯,不过因为人员流动性大,总有新入住的居民不熟悉规则。长期在垃圾房做志愿者的退休老人萨福基观察,到了现在,“90%的居民都能按规定投放。”
静安区又一村的居委会书记倪荣根则没有那么乐观,他估计大约只有65%的居民能做到参与定时定点投放。“另一个困难的是沿街铺面,特别是很多餐饮单位,一个是他们不知道怎么分类,第二个是他们经常在时间点之外来投放。”他希望物业能够动员人手来监督,“现在投放时间段以外的垃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监管需要人手,但劳动力从哪儿来?《上海市垃圾管理条例》规定的小区垃圾分类管理责任人一般是物业公司。而到了实际操作中,往往是保安、保洁员和社区志愿者承担了分类监管和垃圾整理工作。而这些工作的“志愿”性质意味着大量的劳力投入并没有相应的回报。
闵行区一小区的门卫张师傅前几天就因为未经监管的垃圾投放糟心了一回。小区垃圾分类的宣传虽然已实施,但监管只有张师傅一个人,居民们还没有养成分类的习惯。6月13日早上,垃圾车开始拒收不分类的垃圾,张师傅只好把小区里三桶未分类的垃圾拉到门口,在两位退休老人的帮助下手动分类。“分了半个小时,搞得身上都是,很有‘味道’。”14号晚上,监督垃圾分类的张师傅将近9点还在忙活。
愚园路的保洁员陈师傅以前只负责扫地和收垃圾,现在则要早上4点起床先做完本职工作,再在7点的时候准时守候在垃圾房旁边,指导居民分类。
图 | 谢驭飞
垃圾房的监督工作并不是简单的督促分类,由于有些居民丢了就走,或分类并不细致,原本归在干垃圾的纸巾落在了湿垃圾里,监督员的工作也包括二次分拣,用手或者垃圾耙把垃圾重新归类。记者走访多个区,发现这样的“二道工序”仍是常态。这也大大增加了监督员的工作量。
静安区又一村的物业负责人火炎告诉记者,为了配合垃圾分类工作,物业早上会派保洁员清洗垃圾房,而保洁员的月工资2500元左右,而现在要干多出来的事,“其实是没有经费的”。
记者了解到,区政府和镇政府通常会提供插牌、宣传册等物料,有些区域会统一安装垃圾房旁边的洗手池、打卡装置等等,也有一些会提供少量补助,供小区购买垃圾运输车。此外,对垃圾房的维修、人员工资的补助,即使有也微乎其微。物业和业主委员会有时候会出一些经费,但更多的是“动员”人力。
负责宣传的居委会靠动员党员带头来做志愿者工作。“但党员也比较难发动,有的刚退休的要带孩子,年纪太大的我们也不敢用,”张彪说。
有一些小区招募了原本就在附近收废品的人员做志愿者,物业的蔡建平也招收了一位,他认为固定的废品收购人员能保证小区安全,同时也方便了居民。
《塑料星球》剧照
对于废品收购人员而言,相对较稳定的收入来源也意味着超负荷的工作。在闵行区的李士海夫妇14号忙到了晚上10点多,这已经成为他们的常态。“早上4、5点钟就开始工作了, ”李士海的妻子王李侠说,“晚上回家洗一洗就要12点后了。”垃圾房工作条件艰苦,仅仅靠近湿垃圾桶就能闻到刺鼻的气味,而这对夫妇已经习惯,面不改色。“现在还好,到了夏天才叫难受呢,”王李侠说,又补充道,“其实我最讨厌的是蚊子,一叮一个大包。”相比于艰苦工作,他们更担忧的是被取代,有些小区已经开始采用公司统一收购的方式回收可回收物,这可能进一步挤压零散废品收购人员的生存空间。
《四重奏》剧照
蔡建平每天会在下班时间后戴上“垃圾分类督察员”的红袖章,骑着自行车巡视小区的垃圾分类情况,到8点半才回家。“少数人觉得垃圾分类不是他的事,而是物业和居委会的事 ,其实应该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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