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人谈南阳的“庞氏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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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23日，一则题为“‘水氢发动机’在河南南阳下线”的新闻引发社会广泛关注和质疑。该报道称南阳高新区青年汽车氢能源整车项目研发的“水氢发动机”正式下线，这意味着车载水可以实时制取氢气，车辆只需加水即可行驶。

看到“加水即可行驶”，网友纷纷表示自己当年的物理、化学都白学了。有网友笑谈，青年汽车的这项技术将会引发全球油价急剧下跌。有意思的是，纽约原油期货市场恰好在当日大跌5.26%，创2019年最大单日跌幅。

笑谈归笑谈，我们还是要严肃地梳理一下这个项目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地方政府主要领导同志亲自出席见证下线的项目一定不会是简单的“骗子”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笔者就在地方政府投融资平台任职，参与过若干高新技术项目的招引工作，就事论事，我谈谈自己的体会。

像庞青年这样全国有“名”，有重大信用污点的企业家，地方政府引进的时候一定是知道的，因此也会慎之又慎。

有信用污点还会引进合作，一定是因为有额外的信用背书，而且非常有分量，才会对冲掉庞青年的信用减分。

南阳高新区管委会26日就青年汽车项目合作相关情况回应称：

南阳“水氢发动机汽车”，专业名称是“车载水解即时制氢氢能源汽车”。该技术由湖北工业大学与青年汽车自2006年6月起联合研发，项目名称为“车载水解制氢用铝合金制备的关键技术基础研究”，由湖北工业大学董仕节教授为首的团队研发，2010年被科技部“973计划”批准立项，其基本技术原理是“铝合金粉末+催化剂+水”反应制氢，目前已取得相关专利。

湖北工业大学科技与产业处的官网确实也在今年4月17日对外进行了公示：

湖北工业大学拟将“一种水解制氢铝合金及其制备方法”（专利号：ZL201610564832.5）、“一种水解制氢铝合金及其制备方法和应用”（专利申请号：201910117543.4）两项专利独家授权给南阳市青动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是庞青年），在其运营期间使用，发明人分别为董仕节等、罗平等人。

湖北工业大学材料与化学工程学院官网显示，董仕节为该学院二级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汽车模具表面处理、汽车车身连接新技术和汽车用新材料。2010年1月到2012年12月，董仕节曾承担科技部的《车载水解制氢用铝合金制备的关键技术基础研究》课题。罗平则是该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表面工程、焊接工程、金属基复合材料。

据湖北媒体《长江日报》2018年5月16日报道，当天，董仕节教授团队与青年汽车集团签订合作协议，在大规模制氢及车载铝合金水解制氢新能源公交车的运行控制等技术上开展攻关，该项目已经接近产业化，计划最快年内在武汉推出数百辆相关产品。湖北工业大学材料与化学工程学院罗平博士介绍，他们正在氢能客车上研发新的解决方案——即时制氢技术：如同在车里安装了一台小型氢气制备装置，通过添加剂让铝合金与水发生反应产生氢能转化为电能驱动汽车。

这样看来，南阳高新区引进的根本不是庞青年，而是湖北工业大学的董仕节教授团队。庞青年只是一个赚差价的中间商。

这不，南阳市政府于今年3月向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是庞青年）购买了72辆氢能公交车，总价8000万元。

当然，8000万元的采购根本满足不了庞青年的胃口，既然要画饼，那就画个大饼，既然要赚差价，那就赚个大差价。

庞青年氢能源汽车项目落户的条件之一是南阳市政府协助落实氢能源大巴1000辆、氢能源物流车5000辆订单合同。

按照南阳市公共交通总公司向洛特斯公司以每辆120万元的采购价格计算，南阳为洛特斯公司充当“销售员”需卖出总货值12亿元的氢能源大巴。至于5000辆氢能源物流车，总货值至少也要数亿。

没有技术？找专家！没有资金？卖大巴！卖不出去？找政府！大师啊，庞青年绝对是资源整合（“空手套白狼”）的“大师”。

早在2011年，庞青年就表演过一次。

2011年，庞青年实际控制的青年汽车，以收购萨博汽车成功并在鄂尔多斯投产为条件，与鄂尔多斯市政府签订协议，投资建厂的同时，由鄂尔多斯市政府配给青年汽车两项分别为6亿吨和7亿吨的煤炭资源。其时，煤价高企，利益颇丰。

然而，在收购萨博汽车尚未成功、生产线尚未投产、13亿吨煤炭指标尚未兑现之时，青年汽车即将煤炭指标转手卖予亿佳合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并收取2亿元人民币定金。

当然，事情的最后是收购萨博汽车失败，鄂尔多斯也就没把煤炭指标给他，别人的2亿定金呢，他也赖着不退了。

看看，该案例中，庞青年并没有投资一分钱，动动嘴皮子，2亿元人民币到手。

人品这么差，南阳市政府为何还敢跟他合作？即使有湖北工业大学教授团队的背书，南阳政府难道不担心吗？毕竟合作是需要实质性付出的。

据报道，青年汽车在南阳市的氢能源整车项目首期投资81.63亿元，其中南阳市政府平台出资40亿元。

40除以81.63，刚好是49%，正符合南阳市政府平台在合资公司中的出资比例。

工商资料显示，洛特斯公司注册于2018年11月27日，注册资本2亿元，金华市青动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和南阳高新区投资有限公司分别持股51%和49%。前者大股东庞博尹与青年汽车掌门人庞青年为父子关系，后者是南阳高新区全资控股的城投公司。

不过，事件发酵之后，针对“南阳市政府出资40亿元支持企业”问题，南阳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主任乔长恩说，这个情况是不存在的，市委市政府非常慎重。“市里的财政状况我们是非常清楚的，不可能有那么多钱一下子砸进去。”

5月26日，南阳高新区管委会回应相关问题时表示，目前项目尚未立项，没有实质性启动，不存在40亿元投资问题。

以笔者的判断，这40亿元的协议肯定是签了的，而且是以40亿占股49%倒推出一期总投资81.63亿元的，当然政府的40亿元出资是有前提的，不可能一步到位，尤其是在项目启动期、产品研发打磨期，最多先给个几千万元的启动经费，而且这几千万元要形成固定资产落在本地，不能让国有资产流失，随着项目步入正轨，有实质性的进展，可以量产了，才会陆续投资，但总量绝对不会到40亿元，因为随着项目量产有现金流，项目本身完全可以自己贷款运作。

所以，40亿真的只是一个框架性的概念，个人判断，项目运作顺利的话，政府最终能出资5亿元已经算是超出预期了。

同样的，庞青年肯定没有实质性的出资，而是以技术、专利以及无形资产评估作价入股，最多再把浙江青年汽车的一些生产设备搬过去算他的投资。要他出钱？门都没有。

他的实物出资总价值也不会很高，因为他没那么大的实力，否则也不至于赖掉2亿。但双方都为了宣传需要，把总投资金额吹到天上去，毕竟将来也没人会去核实总投资金额是不是81.63亿，如果非要核实，那就说一期投资还没结束嘛。

招商引资，谈判合作，这是一个双方不断博弈的过程，毕竟各有所长，各有所需。

庞青年除了湖北工业大学的教授团队站台外，还有一个加分项。在他众多的造车失败案例中，还是有一个成功案例。

2001年，庞青年成立了金华尼奥普兰车辆有限公司，引进德国NEOPLAN客车制造技术，专业生产青年·尼奥普兰系列豪华客车。

随后，他花了三年时间，使尼奥普兰系列客车占据中国豪华客车近70%的市场份额。高峰时期，金华青年·尼奥普兰客车年销量达到5000辆。

庞青年并非一无是处，把猪不断地放出去，只要碰到一个风口，就能飞起来。

谁又敢说氢能源汽车不是下一个风口呢？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反正又不打算花自己的钱。

所以一定要绑定地方政府，这样一有政策，二有资金，三有订单。成功了，我是大股东，失败了，我没啥损失，换个新地方讲个新故事另起炉灶。

地方政府有招商引资、发展当地经济的需求以及上级政府考核他们工作的年度指标，而整车生产项目，是地方政府特别喜欢、特别渴求的项目，因为投资大、就业多、税收高、产业链长。

以该项目为例，报道称，氢能源汽车产业园建成后可实现年产值300亿元，利税近百亿，解决就业1000余人。

南阳市2018年的GDP是3566亿元，相当于这个项目达产后，可以带动10个百分点的GDP增长，哪怕带动5个百分点也好啊。

招引100个小项目不如招引一个这样的大项目来得过瘾，地方政府都是这么想的，所以那些有整车生产技术、资质的企业都成了各地政府争抢的香饽饽。

不只是南阳政府，很多地方政府都在上马各式各样的新能源汽车项目。

一位做产业基金的老乡朋友前年忧心忡忡地对我说，你说咱们省每个地市都在搞新能源汽车项目，它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光伏项目呢？

去年，他跟踪的好几个项目已经出现了问题。车生产出来了，市场却不买。政府可以采购你72辆，720辆，但总归是有限度的。

还是以该项目为例，咱们暂且抛开技术的真假不说，即便这个技术成熟了，是不是就能够产业化呢？从样车到量产，从产品到产业，从试验到市场，中间的不确定还有太多太多。一个项目是否真的成功，是市场说了算，而不是市长说了算。

新能源汽车项目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做好的问题。

国际的特斯拉，国内的蔚来，发展了这么多年，产品已经很成熟了，仍在巨亏之中，蔚来三年亏损了上百亿。有几个地方政府的国有资产可能承受这样的亏损？

笔者也很理解欠发达地区招商引资工作的难度以及急迫性，但行稳才能致远，不盲目跟风，不盲目投资，利用自身的比较优势，发展适合自己的特色产业，才能形成正循环的经济发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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