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话题 | 在孤深的夜中，我们走向自己的便利店

烟花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是无论在这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当你超过3天居住在一个地方，离你最近的那家便利店你总会光顾不止一次；而且越是在陌生的地方，便利店越会给你一种稳定、恒定的感觉。

有一阵住在村上春树的故乡芦屋。晚上会像他一样，打开屋门，去车站前的便利店买东西。我寄宿的那家是个和式的三层小楼，周围也都是高墙深院的别墅。由于临海，住宅区必然是在有着坡度的山上。晚上，我出门，在那个有坡度的小城，弯弯绕绕地走着。路过神社，下拐一个弯，不远处瞧见一块墓地。芦屋这个地方也是寸土寸金，因为离墓地不远的地方，仍旧紧挨挨地盖着房子。这些人家打开窗，必能从各个角度直视墓园景色。

路过墓园，再往下，经历一个下坡，就看见铁轨了。便利店在铁轨下方的一个凹槽之处，虽然不大，但人气却很旺，想必坐晚班车回来的人们，会买一些夜宵或明日的早餐。

《秒速五厘米》剧照

我想村上春树那个时候买了冰啤酒以后还可以走到临近的海滩，和朋友去海边喝冰啤酒。然而我去的时候，芦屋已经没有海了。我本来准备在便利店买一些零碎的东西，就走回去了，对这个夜晚没有任何期待。然而，刚出门口，便见到前面一群青少年，在窸窸窣窣议论着什么。下一秒，突然，在漆黑无边的夜里，没有任何预兆的，夜空中开始绽放一朵又一朵美丽、璀璨的烟花。

我连忙拿出手机捕捉，刚好拍下了它绽放的一瞬间。就这样，在这个最寻常的场景中，那晚从便利店出来的一群素不相识、来自不同国度的陌生人，一起静静看了一场烟花。

坚韧

目前我在北京常去的便利店有几个固定店员。一个是中年女店员，之前因为冰拿铁冰块多少的问题，曾闹过小小的不快，但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又莫名地和解了，现在，每次冰拿铁她总调成我想要的冰块数量。

一个男店员，目测超过28岁，是态度最好、最热忱的店员。我想我光顾这家店，至少也已经三年了吧，可他一直在那里稳定地作着兼职。最难得的是他对于服务行业的热忱，几年过去，依然没有消失。他仍旧每次站在顾客角度考虑帮他们盘算买的商品是不是最合算，如果有相关的优惠活动他绝对会非常热情地向你提出。商品质量也是实实在在为你担忧。还有次，我亲眼看见他为一个顾客提供了店里并不提供的手机充电，只因那个男生看上去实在着急、仿佛急需用手机联系什么人的样子。

是有这种对生活怀着高度热情和希望的人的。每当见到他们，我就会觉得很温暖。

在我托福GRE备考最辛苦的阶段，有一次坐公交，我看见一名女售票员。她将自己所在的那一小小方寸，布置得非常舒适。售票员座位之外不是有一块可以坐的地方吗，有时你会看见累极了的乘客，靠在上面。这个售票员别出心裁在那里铺了洁净柔软的毯子，还是那种粉红底小碎花的，让人坐的时候更加舒适。售票员座位上用来陈列东西的小台子，她也铺着一块尺寸刚好的布，一看就是从家里找旧衣服改的，但不知为什么显得那么熨帖。

她打扮清爽、干净，眉目永远是那么有神，眼神里充满快乐。最难得的是她对上来的每一位乘客，都那么热情、真诚。耐心问候每一个人，提醒一些乘客去哪里站更舒适，好心给上来的老人找座位。我望着这个快乐的售票员，当下那一刻很震撼。在车窗外昂扬焦虑的北京空气中，这个快乐澄净的售票员和窗外焦虑空气下浮动的人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干一份最普通的职业、拿一份最普通的收入，但是她的头却是抬起来的、胸却是挺起来的，她是真正快乐的。这种对生活的态度，难道不是很值得学习吗？

《尼采老师》剧照

便利店式孤独

写字楼的便利店总给人一种很深的生存况味。白天，这里被喧闹众多的上班族充斥。夜晚，特别是深夜的时候，只有那些加班的人，和住在附近公寓的住户，出入其间。写字楼区域的便利店这时呈现出一种很寂然但又很和谐的旋律，只有你静静品味，才能得出。

深夜去便利店的人，可悲吗？其实倒也不一定完全是。有时你深夜买了一个包子，在路上走，这时白天喧闹的写字楼此刻空空荡荡的，你才能体会出这片社区的美感。就像那次在香港中环，无数下班的黑衣人穿过街道，红色的双层巴士在你后面穿梭，你突然觉得自己身处亦舒的小说。

《重庆森林》剧照

住在东京的时候，经常会路过那种铁轨。有时候栏杆落下，要等火车行驶过去，才让行人通过。在吉祥寺附近那样一处地方，我等着铁轨前的栏杆抬起，却等得实在不耐烦，于是走进旁边一家便利店。

有上班族模样的男子，在货架前，长久地盯着一本色情杂志。那一刻我又体会出一种东京的孤独来：人们从“上班”这个牢笼中释放出来以后，都迫不及待挑选好接下来两天必需的物品，然后，急切地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开始为期两天的“远离社会”。

那附近有井之头公园。村上春树的《人造卫星情人》里曾经写过。那样的晚上，东京有一种特有的寂寞。那种寂寞是和冷漠相关的，但又并非让你感觉不到一点温情。

《志明与春娇》剧照

《名侦探柯南》里有一集讲述一个便利店的小偷。失业的上班族男子，晚上偷偷躲在便利店的天花板夹层，只为等到下班、摄像头关闭以后，偷便当和零食果腹。这两集展示了东京那个城市的艰难、冷漠和温情。最后老板雇佣了那个小偷，说自己也曾经历过失业的痛苦，愿意给男子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有一次住在淡水一个靠海的孤清公寓。由于是淡季去所以附近餐厅都没怎么开门。从位于山坡上的住宅区，步行而下，山脚有一间24小时的便利店。在那里买了小S推荐的甜不辣，喝台湾啤酒，冰的。

连便利店都能看见海景。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敞开、澎湃、豁然开朗，能比得上人在大海前的那种感觉。

冬天的海给人一种严厉感。由于没什么人游泳了，而且游客非常少，这个夏天的旅游小镇此时显现出一种非常冷清的感觉。风大的时候，你能直面海的威力。浪打得非常高，呼啸着，有一两次，似乎就要触到便利店的面海玻璃窗。

在这种浪花的澎湃中我突然想起村上春树的《第七位男士》。男子说在台风造成的巨浪中，他看到打过来的浪一瞬间静止了，在“透明而残忍的浪的舌尖”中，他看见了刚刚被浪卷走的他的好友。

在大自然的威力前，人一下变得渺小。我当时坐在那个海风越来越大的便利店中，觉得自己和那间便利店就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在强烈的风的呼啸中摇摇欲坠，存在于这宇宙之间。

浪更大了，也夹杂着雨，我得趁雨更大之前赶紧回去。

一层霜似的海面上，想到三毛是来这个地方淘过古碗、吃过海鲜的，就觉得并不孤单，一点也不孤单。

在我看来，一个便利店给人的安全感，不仅在于它能买到你日常所需的很多东西，而是由于它是24小时的、恒定的、无论你什么时候去都是开门的，所以，在茫茫都市或陌生小镇中，它有时会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在孤深的夜中我们走向自己的便利店，有一种绝伦的深情。生命是我们自己写下的圆舞曲，只要你不自欺欺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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