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04年狄考文汇集编纂《术语辞汇》,到2019年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审定公布《物理学名词》(第三版),115年,无数物理人为物理学在中国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几代物理追梦人的执着,换来的是今天物理学在中国的蓬勃发展。
小编将策划专题,专门介绍物理学名词规范的历史。本文着重介绍清末民初传教士和留学生主导的工作,后续再着重介绍官方主导的物理学名词规范工作。
传教士主导
清末时期外国传教士(图片来源于网络)
鸦片战争以后,大量西方科学书籍开始传入中国。据统计,清末73年间(1838—1911)传入中国的西方科学书籍多达2100种,其中包含了不少物理学书籍,如《电气通标》《光论》《博物新编》《重学》《电学》《声学》《光学》《谈天》《格物入门》《格物测算》《光学揭要》《热学揭要》等。
因翻译者身份复杂,这些书籍中的物理学名词的译名极其混乱,如friction(摩擦力)一词译名有“阻力”“面阻力”“抵力”“面抵力”“磨阻”“涩力”等;magnetism(磁性)一词译名有“吸铁石气”“南极气”“北极气”“吸铁气”“磁气”等;X ray(X射线)一词译名有“然根光”“爱克司光”“通物电光”“通物光线”“通物光”“爱克司放射性”“X线”等。
《博物新编》图片来源于:孔夫子旧书网
1890年,由传教士发起成立的“Educational Association of China”(中文名“益智书会”)将名词审查列为工作重点之一。
益智书会成立地点:上海圣约翰大学(图片来源于网络)
次年年底,益智书会在上海召开委员会议,讨论科学名词的翻译问题,并分派各科名词的审查任务,其中属于物理学或与物理学密切相关的光学、热学、电学、天文学等名词由美国传教士狄考文负责。
传教士狄考文(图片来源于网络)
1904年,由狄考文汇集编纂的《术语辞汇》出版,该辞汇英汉对照,约有物理学名词1000条。
然而,相对物理学的发展而言,益智书会名词审定工作的进度十分缓慢,根本无法适应西方物理学书籍快速传入的需求,其结果是物理学名词的混乱程度与之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此同时,传统知识分子对物理学名词的审定也投入了很多精力。1905年科举制度废除以后,清政府设立学部,并调王季烈入学部担任专门司郎中和普通司员外郎,负责审查物理学名词。
翻译家王季烈,图片来源于网络
1908年,在王季烈的主持下,清政府学部颁布了第一部官方审定的物理学名词——《物理学语汇》,该语汇采用日、英、中三种文字编写,收录物理学名词近千条。
这部书虽是中国第一部汇集成书的物理学名词,也是清末官方机构编译、审定的唯一一本物理学名词,但是对于改善名词混乱的现象并未起到多大作用。不足1000条的物理学名词不仅数量太少,而且未深及专门术语,大都不够详尽,因此也无法统一当时混乱的物理学名词。
点评
清末时期科学书籍的翻译方式大多数是传教士口述、传统知识分子笔译,因此这一时期审查物理学名词的主力也自然是传教士和传统知识分子。然而,这些人都无法做到会通中西、学兼中外。尽管狄考文1863年即来华,并在中国居住数十年,对中国文化颇有了解,但他所著书籍也不免请中国人校订,其科学素养和汉语水平都无法满足审定物理学名词的要求;
王季烈是典型的传统知识分子,出生于苏州一户士大夫家庭,1904年进士及第,虽然他对西方物理学有着浓厚的兴趣,也曾做出过很大贡献,1900—1902年由他翻译的日本中学教科书《物理学》在国内流行甚广,“物理”一词由此迅速取代“格致”为大众接受,但这位早期的物理学先驱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过正式的物理学教育,他所翻译的《物理学》也只是在日本人汉译的基础上进行修改和补充的。
这些非专业的知识分子无法提出科学的审定理论,也无法承担物理学名词统一的重任。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能够提出合理审定理论的只有兼通中西文化且具备很高专业素养的留学生群体。
留学生主导
民国前期,留学生根据自己的专业背景和翻译经验,大量发表文章讨论物理学名词的翻译规范问题。留学生对翻译原则的讨论始于清末自英国留学归来的严复,他所提出的译事三难“信、达、雅”成为中国近代翻译理论的奠基石。
留学生严复,图片来源于网络
清末民初赴美的宁波留学生,图片来源于网络。
民国初年,留学生讨论名词翻译规范的文章迅速增多,仅1912年发表的就有胡以鲁(留日)的《论译名》、章士钊(留日)的《论译名》、吴稚晖(留欧)的《论译名答T.K.T.君》、李禄骥(即李俨,留美)的《论译名》、张景芬(留美)的《论译名》、张礼轩(留日)的《论翻译的名义》等,这些文章从整体上讨论了科学名词的翻译问题。
20世纪20年代,留学生关于名词翻译原则的讨论开始细化,并深入各个学科。
曾留学英、德两国并学习无线电专业的曹仲渊,先后于1920年和1929年发文,他提出物理学名词应该音译与意译两种方式并行,有具体含义的名词采取意译,专门名词采取音译,对物理学家的名字最好采取标准读音来音译。他介绍了民初流行的三种译名意见:“通融派”——可音译,可意译,可造新字;“严格派”——多意译,少音译,不造新字;“折衷派”——有含义者意译,无含义者音译,沿用习惯者不再新译。实际上,曹仲渊所持即“折衷派”观点。
无线电专家曹仲渊,图片来源于网络
1927年,曾在美国普渡大学深造,同样学习无线电专业的孔祥鹅发表题为《介绍“英汉物理学名词”并商榷译名问题》的文章,也对物理学名词的翻译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首先,针对当时外国人名翻译混乱的现象,孔祥鹅提出“译人名时,……凡有可能性的,都可以使他‘中国化’”,具体而言就是根据外文名的读音来匹配恰当的中国姓和中国名,如“Marx”可译为“马克思”而非“马喀斯”、“Morse”可译为“毛思”而非“模斯”或“磨而司”,若按这种译法翻译外国物理学家人名,则易读、易记、简单、易区别。
孔祥鹅还提出“凡新产生的学名,都应当尽先用译音兼译意法,在找不出适当的音意兼译时,自须单用译音或译意法”,他举例说“凡遇有wireless字样,即译为‘无线’,radio字样,即译作‘锐电’……radio作‘锐递物’,一方译音,一方译意——因为无线电波传递最快,故用锐递二字——因‘递’笔画太繁,而‘电’字发音亦极相仿,故改用‘锐电’”。最后,孔祥鹅又说译名之时务必“雅致”,尽量避去俚俗,如他所就读的“Purdue University”不要译为“卜都大学”“波渡大学”或“白都大学”,应该采用“普渡大学”这个译名。
在此基础上,国内物理学者最终形成了几点审定名词的共识:
(1)译人名时可根据其读音来译为中国式姓名,并附外文姓名;遇专有名词尽量意译,不得已时方采用音译,最好能音意兼顾;
(2)尽量在中国传统字词中寻找对应词汇,不轻易造新字;
(3)早已沿用习惯的译名,为避免混乱,不再重新翻译。
翻译原则的初步确立有助于物理学著作中名词的规范化,同时也为制定科学的审定原则奠定了基础。
从1920年科学名词审查会物理组设立至1932年国立编译馆成立,在缺乏政府部门组织的情况下,留学生在物理学名词审定工作中做出了重要贡献,由他们主导编订的《物理学名词(第一次审查本)》和《物理学名词汇》,成为1933年中国物理学会审定名词时所依据的主要蓝本。
国立编译馆,图片来源于网络
1915年,由一批留美学生发起的中国科学社在美国康奈尔大学成立,并在其主办的《科学》杂志上发表《权度名词商榷》的文章,开始讨论物理学名词的翻译问题。
1916年2月,由几个民间社团组成的医学名词审查会在上海成立,1920年,名词审查会增设物理组,开始审查物理学名词,并由中国科学社主稿。
留学生主导制定的《科学名词审查会物理学名词审查组第一次审查本·凡例》初步确定了物理学名词的审定原则:
“……二、定名务求真准、简单、划一、醒目、有差别、有系统。……凡旧名无甚不妥者,暂不改。除万不得已时概不造新字。三、名词中有一字数义者,类皆并译数名,注定用法。四、名词皆为单独用,其有与他字合用而可省去一部分者,概与此部分外,加方括弧,以示区别。……六、人名暂译音,用汉字而不用注音字母。……凡遇人名时,例应将原名刊出,按音读字。……”
这些原则为1933年“规定物理学名词案”的制定打下了基础。
1925年,经审查大会通过后编订为《物理学名词(第一次审查本)》(简称“第一次审查本”),该审查本虽未正式出版,但却是这一时期物理学名词审查工作最重要的成果。
其中由留学生新定或修订的很多名词都沿用至今,如电磁学中的库仑定律(Coulomb s Law)、磁场强度(magnetic field intensity)、并联电路(parallel circuit)、串联电路(series circuit)、摩擦起电(electrification by friction)等。
留学生关于物理学名词翻译原则形成的共识在审查过程中也得到了体现。如将“西门斯”(Siemens)改译为“西门子”、将“歌斯”(Gauss)改译为“高司”(今译“高斯”)、将“安披”(Ampere)改译为“安培”、将Coulomb译为“库仑”等。
点评
尽管“第一次审查本”中新译的有些名词存在不合理之处,但留学生将西方物理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结合的尝试为之后名词的翻译和审查开辟了新的道路,相较之前的译名,新译名显然也更有利于中国学生的理解和接受。
南京国民政府主导
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后,社会渐趋稳定,政府开始对科学的发展投入较多精力,将科学名词审查会所编订的“第一次审查本”加以修订补充,编为《物理学名词(教育部增订本)》(简称“教育部增订本”),并分发全国各物理学家征求意见。
1928年大学院译名统一委员会成立,负责各科名词审查,同年年底,大学院译名统一委员会改组为教育部编审处。
1930年,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为翻译物理学书籍时能使名词规范化,于是委托留学生出身的物理学家萨本栋编订一本物理学名词。
萨本栋,图片来源于网络
在接受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的委托之后,萨本栋以“第一次审查本”和“教育部增订本”为主要蓝本,并汇集中国工程学会刊印的《工程名词》中的物理学名词、《科学》杂志以及其他报刊资料中关于物理学名词讨论的文章,经过对比斟酌、择其合理者编成《物理学名词汇》一书,1932年出版,其中收录物理学名词多达4166条,并按英文字母顺序排列。
1932年,教育部设立国立编译馆,聘任各专门学会会员组成各科名词审查委员会,进行名词审定工作。同年8月,中国物理学会成立,国立编译馆便邀请学会推举专业人员,审定物理学名词。经会员推举后,物理学会选出杨肇燫(主任委员)、王守竞、何育杰、吴有训、周昌寿、裘维裕、严济慈等7人,经教育部聘任后组成物理学名词审查委员会。
严济慈,图片来源于网络
1933年4月,教育部召开“天文数学物理讨论会”,会上讨论通过了物理学名词审查委员会提出的“规定物理学名词案”,确立了物理学名词审定的十条原则:
(1)久用习惯者,不另译;与原则相违背者,另译新名;
(2)外国人名地名及其他专名词,除公布者外,暂用原文;
(3)普通名词,以译义为主,偶从译音;
(4)名词用字宜少,避免单字、同音字;
(5)必要时可创新字;
(6)单位名词由专名词变成者,译音;
(7)测量度量用仪器,须用不同字尾;
(8)规定“度”“率”“比”等字用法;
(9)两个不同外国名词所指相同者,定一名;同一外国名词有数种意义者,分别定之;
(10)属于其他学科之名词已定者,不另定。
除了“力求无背于……物理学名词定名原则十条”外,委员会还规定:“凡本属他种学科之名词,而在物理学中常须征引者,……规定其与物理学有关之中文名词,而其他意义则仍从其他学科,并加(一)(二)等记号。
确立了审定原则之后,当年8月审查委员会以“第一次审查本”、《物理学名词汇》为主要蓝本,并综合中央研究院、商务印书馆编译的物理学辞典,进行审查工作。
1933年底,“审定本”交送国立编译馆,略经整理后于次年1月交教育部核定,并公布出版,这就是1934年版《物理学名词》。该部名词以英文字母顺序排列,共列号8206条,因有不少名词一词多义,除去重复者共收录5147条名词。
国立编译馆书影
点评
《物理学名词》较以往各稿本都有明显的改进,其收录的名词不仅数量空前,而且翻译更准确、科学,译名更规范、系统,大多数都沿用至今。它的出版宣告了自1920年起“十余年来屡修未葳之事业,至此始得告一段落”,此后教育部要求新版或再版的中小学物理教科书务必使用其中名词,不得另行翻译。
同时,很多新版的大学物理教科书“为收名词统一之效”,均采用该部《物理学名词》,自清末即混乱不堪的物理学名词基本得到了统一。
更为重要的是,物理学名词的审定自此形成惯例,新产生的物理学名词由中国物理学会定期组织人员审定,并交教育部颁布使用,物理学名词翻译混乱的现象在国内基本消失。
早期物理学教科书, 图片来源于网络
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
1985年5月成立了物理学名词审定委员会,赵凯华先生任第一届主任委员。从1985年至1988年三年期间,在《物理学名词》基础上,完成了2491条名词(基础物理学部分)的审定工作,1988年正式公布。
2006年10月,第二届物理学名词审定委员会在北京成立
第二版于1996年公布,包括第一批在内的共8264条物理学名词,并对第一版中的部分名词进行了修订。
第四届物理学名词审定委员会于2014年成立,在第三版物理学名词的基础上,进行了加注定义的工作。
2019年4月26日,《物理学名词》(第三版)正式公布座谈会在中科院物理所举行。
《物理学名词》(第三版)正式公布座谈会
《物理学名词》(第三版)是中国有记载以来政府主导修订的第8版“物理学名词”,词条数达到14 426条,是上一版的1.8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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