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会好吗？从“阿波罗”开放源代码说起

2019 年 7 月 20 日 余晟以为

2018年，浦东机场

一

早就知道上世纪60年代美国登月的“阿波罗”项目公开了导航计算机（Apollo Guidance Computer）的源代码，不过早上朋友发给我的截图，还是让我大吃一惊。

当然，你可以理解为某种亚文化的狂欢，也无伤大雅。还有一种解释是“大家太压抑了了，需要一个发泄口”，这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唯一要注意的是这个发泄口是人家的地盘，所以个人发泄了并不需要承担责任，这是最爽的发泄。

巧的是，我这段时间都在追一个系列视频：AGC Restoration。是一群爱好者拿着开放的源代码，自己动手搭建了系统，让五十多年前的AGC重新跑起来了。五十多年前的计算机与如今的计算机，体系结构完全不同，但他们想了很多办法解决问题，包括自制了不少设备。就在一周前，这系列视频更新到了第19篇，终于成功完结。

无意比较二者，我只是在想，如果可以选择，我更愿意选择有意思的生活，也就是后面这种身边有人在做AGC Restoration的环境，或者至少能看到有人在做这个的环境，而远离前面那种喧嚣的环境。

对于身边的孩子，我也更愿意他/她从小就接触那些有意思的内容，起码这可以培养对人生至关重要的好奇心。

我也深刻觉得，“996是福报”的言论确实有失偏颇。大部分“赞扬996”的讨论，其内在逻辑都是：你不拼命，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但是对于搞AGC Restoration的业余爱好者来说，他们肯定是不可能在工作上耗尽所有精力的，但是他们做的事情，我以为非常有意义，不但对自己，还是对社会，都是如此。

有健康爱好、愿意追求有意思生活的人，不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反而可能创造不一样的、更大的意义。

二

最近这几天，吴军老师又成了讨论的热点。不过与之前几乎“一边倒”的赞扬不同，就我所见，此次可以算“毁誉参半”，攻击者有之，捍卫者有之，蹭热点者更有之。

平心而论，这些年吴军老师确实写了很多书，尽管看豆瓣评价，书的评分总体有下降趋势，但这些书的总评都不错，超过平均水平。长期以来，中文原创的文明、科技综述类书籍质量都比较差，或者视野不够开阔，或者分析框架太过简陋。吴军老师的这些书，在这两方面可以算其中的佼佼者。我必须承认，我自己也有很多收获。

不过另一方面，每本书都不是完美无缺。我在阅读时已经有感觉，网上也有一些人指出错误。

比如《浪潮之巅》初稿里讲，Mac OS X是基于Linux的，而且花了不少篇幅讲Linux，这确实是错了，而且不太像笔误。还有比如“1984年，第二代苹果机麦金托什诞生了…”，确实和历史事实不符，“第二代苹果机”应当是Apple II。

Apple II Family发展史，来源：Wikipedia

另外，“既然苹果在微机领域已经不可能替代兼容机和微软的地位了，他（乔布斯）干脆往高端发展；讲究性能、品味和时尚”的结论也有点草率，乔布斯是“干脆”这么突围还是始终坚持品味，至少多本关于乔布斯的传记里都说的是后者。

我想说的是，如果我们真的像我们承认的那样热衷于“批判思维”（其实这个词和常说的“批判”没关系），就应当承认并且正视这些问题，它们的客观存在是无可否认的；但是同时，我们也需要承认，这些问题的分量有限，并不能因此就否认整本书的价值，所谓“读了几页就有n处错误，整体质量可想而知”的说法，更像是痴人说梦。

可惜的是，现实中我们往往看不到高质量的讨论，往往只有粗陋的两分法：要么是抓住问题大做文章上纲上线，要么是被指出问题就怒不可遏反唇相讥。总之，许多人内心似乎都有深重的防备意识和敌意，始终没法冷静下来先讨论问题，再讨论问题的份量和与整体的联系。长此以往，文本的质量无法过反馈提高，人群也变得割裂。

除此以外，区分事实和观点也很重要。观点是各人各异无法强求的，事实却是可以彼此验证的。《浪潮之巅》到底是不是在腾讯时写的？已经有两个我非常信任的朋友出来实名表态：确实是早就写好了，并不是在腾讯时写的，只是出版时间恰好重合。虽然我也写过书，知道出书时还需要做些工作，但没法与写书需要的精力对比。所以在我看来，“《浪潮之巅》不是在腾讯工作时写的”，这是事实。

顺便说一句，有位朋友曾经私下与我讲过与吴军老师的一点不愉快经历（虽然这未必是吴老师本意），但此次仍然能秉笔直书，驳斥恶意抹黑，这是很让我佩服的。

三

我已经屡次劝大家要少看“自媒体”了，而且我越来越相信这一点。最近我发现，阅读“自媒体”大概会严重降低你阅读时的动脑筋程度，为什么？因为有些问题明显不是“作者疏忽”可以解释，而这些问题根本不需要查证就可以发现，但并没有什么人发现。

上面是一篇流传广泛的文章里的截图，你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个作者虽然列出了英文原文，但完全是睁眼说瞎话。原说话人的意思是“如果要建一座垃圾焚烧厂来处理，也需要5年”，就被翻译为“（现在这场垃圾大火）还要烧5年”。

再比如，据说下面说话的是个“洋垃圾”，是在Reddit某个专门炫耀怎么糟蹋中国女大学生的论坛里介绍中国大学多么多么容易申请。

其实你仔细看看就可以知道，他的签名是“努力理解宇宙”，一点也不像“洋垃圾”的感觉，排版也是Quora的典型排版。

如果你稍微去Quora一搜就会发现，这位同学在清华大学高能物理研究组读博士，爱好是探索宇宙和世界的本质，愿意回答任何相关的物理问题，根本和自媒体作者说的“在Reddit论坛上炫耀的洋垃圾“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知这位同学，包括清华大学高能物理组看到这篇“爆款文章”，会是作何感想。

不过，通常的微信群里讨论这些往往是不受欢迎的，大家太喜欢“按照自己的想象去认定”了，并不喜欢较真，这一点已经被反复验证过了，不必再去走冤枉路。

所以，如果你真的希望提升自己的信息质量，了解对真实世界的认知（也因此能理解更多人，被更多人理解），最好的办法是少看这些居心叵测的“自媒体”，睁大自己的双眼，哪怕花钱订阅高质量的信息，也不要通过这些残缺的“自媒体”去认识世界。要知道，睁眼说瞎话还不是它们最大的问题，更大的问题是，在这些“自媒体”的热点之外，还有很广阔的世界。

四

这个世界会好吗？许多年前梁漱溟先生就提出了这个问题。从大的历史趋势来看，世界似乎总是在不断发展，从小的时间节点来看，我们又面临着许多不确定性，总摆脱不了迷惘。

怎么办？我的答案是，别太多担心“世界会不会好”，努力按照自己的坚定信念去生活。这个世界未必公平，好人未必有好报，坏人未必有恶报，努力了未必有结果，不努力反而可能有运气。不过这都不要紧，不管外界怎么变化，始终坚持自己的信念，尤其是那些已经被历史反复验证的良好信念：谦虚好学、认真严谨、敏于反思、充满好奇、怜惜弱者、有同理心…… 即便世界不会好，你的生活也不会太差。

最后送大家一首自己新录的《化装舞会》，祝周末快乐。有人说：成年人的生活就是不要较真，不以真面目示人，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希望的是，哪怕你真的在装糊涂，至少知道自己真的揣着“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