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龙泉寺扫厕所

2018 年 8 月 2 日 每日人物


一封举报信,令龙泉寺再一次成为焦点。上一次它聚集如此多的关注还是两年多前,因为“贤二”。当时,每日人物的记者去龙泉寺做七天义工,感受当时的龙泉寺。今天,我们重发这篇旧文。




| 金诗

编辑 | 金焰



眼前这一幕堪比一个小型粉丝见面会:几十个成年人围着一张长桌挤作一堆,空中高举的相机和手机,对着人群中心反复地按着快门。


这是我来龙泉寺做义工的第七天,也是最后一天。抓紧最后的机会,我来朝拜当下最热的网红之一——“贤二”。


这位“网红”身高约60厘米,胸前有一块电子屏,提示他能回答的问题范围。


—“你为啥懂这么多?”—“懂得多,麻烦就多。”


—“塞车怎么办?”—“正好可以念佛。”


—“念佛困了怎么办?”—“没电了算困吗?”


当然算。


而且近来,机器僧贤二犯困越来越频繁了,就像此刻。一个义工拨开人群挤进来,抱起贤二说:“各位师兄,抱歉啊,每天来看贤二的人太多了,他该去充电了。”


“再让我拍一张!最后一张!”


贤二被重新放回桌上。双手比“耶”,头靠一块儿,抱在怀里,躲在身后,举到头顶,都无法表达人群对它的好奇和迷恋。


在我短暂的印象里,寺院清净寂寥,处处以“止语”为行事准则,刚刚在动漫组见到的,是这几天里最热闹的场面了。


当我以为,这一周的义工经历将以参加贤二的粉丝见面会完美作结时,现实又强行让我目睹了另一场喧嚣。


起初,客堂的前厅还是安静的。突然间像是热水壶爆炸了。紧接着是一位老妇人持续的嘶吼和嚎哭。


“我不管了!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回邯郸!你出家了,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见你。我再也不会妥协了。我要舍掉所有,放下一切,这家我是出定了。”


双方争执不下,最终妇人抓起一只布包,冲出客堂,朝山下跑去。


“这是常有的事了,没事的。”一位师兄看到我惊讶的神情,以此回应。十几分钟前,刚在动漫组体会到的入世、热烈和“萌”,像映照在水面上的花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给吹走了。


真实的龙泉寺,就这样在我快要离开的时刻,偶然地撕开了一条小口子。


在山门边的客堂院子里,这个发生最多次争执、哭喊、纠结和告别的地方,那些与佛教——这个人类历史上最悠久的纯粹精神实践活动——相关的“出世与入世”、“告别和选择”、“放下和承担”相关的命题,被脆生生地摊在了初夏的艳阳下。



上山



一周前,我从北京市中心出发,单程用了近3小时,先后换乘地铁、公交,又步行了1700米,终于到了龙泉寺的山门前。


龙泉寺背靠凤凰岭山脉,山门斑驳而矮小。图/金诗


与汉地见惯了的各类高大簇新的山门相比,龙泉寺的山门实在朴拙矮小。这里正在大兴土木。很难想象,10年前这里还只是一片荒郊野岭。


如今,这里已成为中国大陆最负盛名和最具话题性的新兴道场。几组看似意义相悖的标签同时贴在这座寺院身上:荒废已久的千年古寺与当下最受关注的佛教道场,狭小古旧的建筑外观与携带“高知”“极客”“网红”标签的年轻僧团,堪称严苛的僧侣日常修行与频频成为热搜的寺院“品牌”建构。


和斑驳的山门保持了风格上的高度一致,寺院的主体,包括大雄宝殿在内,是我所见过形制最小的了。殿前可以自行取香礼佛,院内僧人踪影难觅。


天王殿前的小广场上,有两株千年银杏,和它几乎同岁的是连接山门和大殿的金龙桥。金龙桥的麻石桥面,因历时久远,早已凹凸不平。寺院的复兴者们,在来到后,对寺院的主体和历史风貌,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尊重。


寺院各处都能看到学佛小组和周日学经活动的报名。


在这些古意和不变中,“新”与之试探和对照。最直观的是,殿前广场摆放的一排招募启事。从官方微博,贤二机器僧二维码,动漫小组,周末义工,到YY读经直播。只要你有兴趣,你可以从当下任何社交管道进入龙泉寺的道场。


每一天,山下都不断有迷茫、焦灼的人,上山来寻找解决痛苦的答案。而龙泉寺的僧人,也在下山和上山之间,同时在现实和虚拟中,建立一座新的道场。



吃饭亦修行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填表和面试,我成为龙泉寺的短期义工,被分到住宿部外围组,主要负责打扫寺院向公众开放院落里厕所的卫生。


龙泉寺常年居住数百义工。这些人中,有来体验生活的,有来调整睡眠的,有来摆脱网瘾的,有来改善拖延症的,有来疗愈情伤的,有冲着免费食宿来过渡一段时间的,更多的则是来学习一种心灵解脱的方法,常住在此的义工们便属于此类。


常住的男众,往往发心出家。在此耐心经过义工、准净人、净人、沙弥、比丘的程序,最终剃度成为出家人。而女众无法在此剃度,大部分决定余生一心向佛的人,希望在这里接受系统学习和法师指导,有一天能够去福建等地的寺院出家。


斋堂里,老年人是少数,年轻的脸是多数。


寺院是古老的寺院,而里间行走、劳作、诵经的却几乎都是年轻的面庞。在人群聚集的场合一眼望去,恍惚间像是置身某个大学。女孩们几乎都是短发,据说是为了洗头时省水。除了僧团,义工一律灰色、藏蓝色的对襟中式衣裤。


龙泉寺的义工和居士,不论男女老少,都互称“师兄”。去的第一晚,除我外还有5位新来的师兄。


在山下,他们分别是混迹酒吧多年的酒保,在终南山修行了一年的油田工人,被居士老婆“哄”到山上来的老爷爷,和女朋友吵架后想要上山静静的男孩,以及厌倦了编程生活的程序员。从第二天开始,这些身份都将暂时隐退。


我屋子里已经住了一个叫然的女师兄,这已经是她第4次上山。然师兄大学毕业已经一年多了,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像个高中生。


第二天凌晨3:50,闹钟响了,挣扎着起了床,跟着五六个老义工来到寺里的外斋堂,这是龙泉寺女性义工就餐和诵经的场所。


4点半不到,两三百平米的外斋堂已经站了近两百人。此时,在我们头顶的楼上,寺院的僧团也按照一样的作息,开始每天的早课。


早课结束后,新义工被召集开会,主要内容之一是征集当天三餐的行堂和刷桶义工。我举手成了5名行堂义工之一。


和其他传统寺庙一样,龙泉寺传承了一套关于寺院日常生活的佛教用语。早餐和中餐分别叫做早斋和午斋。由于有过午不食的传统,寺院的晚餐被称作“药石”。大意是人需吃饭是由于饿鬼作祟,为了修行和成佛,进食晚餐如同服食药物。服用斋饭时,为众人分饭菜的人员被称为行堂人员。


龙泉寺的一日三餐都很简单,这天的午斋是1/4只苹果,小米粥,包子和蕨根粉。


这天的早饭有豆花、馒头、稀饭、苹果和腌菜。行堂完全可以不说一句话,却把双方的需求都搞清楚。比如想吃稠的,用斋人员可以用筷子立在碗中表示一下;想吃稀的,就用筷子在碗口水平划一下。只要一半,可用拇指掐住中指的中部,或者用手掌在胸前挥一下。


最后,行堂人员会提出开水壶,每个人都需要用开水将碗内的食物残渣融合在一起,最后吞服,一丁点都不能浪费。


也是从早课和早斋开始,我渐渐触摸到了龙泉寺每日运行的脉搏。



逆袭的开始



从寮房(厨房)外洗完碗出来,我又遇到了然师兄。路上,她告诉我,如果不是来了龙泉寺,她可能早就得了抑郁症。


2012年她第一次来龙泉寺时,山门外还是一片荒土坡。几年过去,寺院兴建了大量辅助的功能性建筑。空间的扩展为容纳更多对汉传佛教感兴趣的人打下了基础。


义工们正在山门外的工地出坡(劳作)。他们身后是已经竣工的“三慧堂”,未来僧人的受戒仪式将在这里举行。


根据凤凰岭森林公园公布的数据,2002年景区的游客总数仅为20万,到2013年已经增长到80万。目前,寺院内常驻义工和居士多达两三百人,出家僧人达百人。


这座始建于辽代应历七年的寺院曾经几经兴衰。然师兄在寺院常住的时间加起来超过一年半,已经对寺院的历史非常熟悉。


复建寺院最早的发起人是一位叫蔡群的女居士。据说她做过大学英语老师、开过文化公司。从2001年起,她花3年时间陆续修复了龙泉寺一些基础设施,先后投入数百万。


那一年,35岁的学诚法师已经在中国佛教协会担任副会长。这之前的1989年,23岁的学诚已经成为福建广化寺方丈。至今,他仍保持了中国最年轻方丈和最年轻佛教协会会长两项记录。


彼时的北京作为历史文化古都,虽然寺庙众多,却没有供普通信众、尤其青年居士日常修行交流的道场。


学诚法师


2003年,学诚法师第一次来到龙泉寺。他很喜欢院中那两株千年银杏。巧合的是,龙泉寺背靠的山和他曾住持的莆田广化寺后山同以“凤凰”命名。学诚法师找到蔡群,希望把龙泉寺变成一个宗教活动场所。


本就是佛教徒的蔡群,表示自己可以无偿将寺院和所有基础设施捐给对方,但只有一个条件,“你要做方丈”。


学诚同意了。从1949年之后的50多年,海淀区还没有正式开放的佛教寺院。经过努力,2004年10月,龙泉寺通过审批,成为建国后海淀区第一座佛教活动场所。


学诚在回忆为何选址于此时,曾表示“海淀区高校林立,中关村也在这地方,知识分子比较密集”。若干年后,人们开始对龙泉寺出家僧众中的高学历僧人津津乐道。


目前,北京有颁证的佛教教职人员仅238人。龙泉寺里,算上即将剃度出家的僧人,就有100多人。


2004年3月28日,学诚法师携僧众五人正式入住龙泉寺,成为寺内僧团第一批成员。在画质已经模糊的旧日影像中,师徒数人筚路蓝缕,吃水、烧柴、种菜、如厕、取暖、居住,均需要自己动手。


贤启法师是最早出家的僧团成员之一,在一部寺院拍摄的纪录片里,他回忆当年师傅给他们“画饼充饥”的场面:


“冬天屋子太冻了,师父只好裹着棉被坐在床沿,给我们讲未来佛教多么有前景,当时我们就听着,也不知道怎么个有前景法。”


从那时起,学诚带着这批年轻的弟子,开始创建他脑海中那个“更契合这个时代的全新道场”。


龙泉寺从一团古旧、没落的肌体上,一点点生长。直到十余年后,依山势而展开的建筑工程还远未结束。



厕所也是道场



在龙泉寺,住宿、饮食、学修,一切免费。不论僧人还是常住义工,不发工资,需要的物资都可以到库房领取,甚至常住义工的父母生病,也可以由寺院承担部分交通和医疗费用。


寺院饮用的是山上引下来的泉水,吃的是寺院自己的农场种植的有机蔬菜。农场里还有一块地是不采摘的,菜叶保留下来专供这里的虫子享用。


白天,我的主要工作是和一位姓张的师兄一起打扫龙泉寺向外界开放的厕所。张师兄已经在龙泉寺修行了7年。她打扫厕所已经有半年之久,据说是史上担任这项承担最久的师兄。


寺院实行严格的作息和学修制度,劳作被视作重要的修行。


我好奇张师兄怎么会甘心一直打扫厕所。她说之前是在大寮(厨房)承担,做了几年,做到了备菜组组长,手下管理着十几个人,每天要准备600斤左右的蔬菜。


有一天,指导她的法师停了她大寮的工作,把她派去扫厕所,“法师说我的傲慢心太重”。


“为什么打扫厕所可以调伏傲慢?”我问。


“我们打扫厕所,每天最多的动作是什么?是蹲下来和弯腰。每天和屎尿接触,慢慢地好像美和丑,干净和肮脏,自我和他人的分别心淡了一些。”她说。


过去,人说大寮出祖师。不少大师在厨房烧火或者劈柴时顿悟。在龙泉寺,除了大寮,厕所也是非常重要的修炼场。所谓处处皆道场。不仅是义工和居士,出家的僧人里,也有不少人曾被师父分配去扫厕所。


比如在龙泉寺主要负责图书出版和文案工作的贤书法师。贤书法师出家前是作家,也曾担任天涯杂谈的版主,当年也算得上一枚“网红”。


出家前,就有一位老义工教训他:“你这一世这么矮,是因为前生太傲慢。”


出家后,有一天,指导他的法师对他说:“你会干一点事,能赚一点钱,就以为自己了不起,对圣者来说,这点东西就是一个笑话。去,罚你扫厕所去。”


于是,每天下午他新增加了一门打扫厕所的功课。


他曾听说,师父学诚法师少年出家时,圆拙老法师就叫其学扫地三年,倒茶三年。然而当贤书自己拿着设计不合理的塑料刷子,走进厕所刷便坑时,被崩了一脸脏物的他还是倍感“恶心”。不过一段时间过去,他发现“这是放下自我的一个最便捷的方法和训练”。



高僧在哪儿?



贤书法师扫厕所的往事,当然不是我从他嘴里听来的。


在寺院里,僧团和义工,男众和女众之间,区隔严明,戒律森严。绝大部分僧人每天活动的范围,位于寺庙内院,义工和游客都无法进入。


但外界依照各种细节和痕迹,热情地建构了一座他们想象中的龙泉寺:在那里,僧人都是名校毕业,人手一部智能手机,僧团全部用iPad诵经,寺内布满WiFi,任何一道大门都需要通过读取指纹的门禁。


一直以来,龙泉寺的建筑施工都有理工科专业的法师参与其中。


然而,现实中,以上关于龙泉寺热烈入世行为的每一条都不属实。只有最后一条部分属实,但指纹识别的门禁系统也只是存在于几个位于内院的部门中。


在网络和现实中,龙泉寺的高知僧团盛名在外,犹如一个传奇。当我们在几个厕所之间奔忙打扫的时候,常常有游客边擦脑门上的汗边急切地问:


“学诚法师在哪儿办公啊?我想跟他聊聊。”
“贤宇法师在哪儿?就是那个天才数学家!”


被称作“数学天才”的柳志宇,曾以满分摘得国际数学奥赛金牌并保送北大,5年前皈依龙泉寺。现在图书馆负责校对典籍。僧人的踪迹,掩藏于修行的院落之中,并未如网络间散播的那么曲折和沸腾。


但也并非全无痕迹。


在龙泉寺图书馆的大厅里一块可供游客观看的大屏幕上,几乎全天候播放着和龙泉寺相关的视频记录。其中就有出家之后的贤宇法师。


“你觉得这个社会是更需要一个出家人还是一个数学家?”视频里的访问者问到。“我觉得更需要一个出家人”。他的面容和留在网络上的照片相比,变化似乎不大。


相比其他法师,贤书法师的痕迹,可以轻易在龙泉寺各种图书和文案里找到。


出家前,俗名刘书宏的他,做过最让公众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写文声讨一部叫做《虹猫蓝兔》的动画,他认为该卡通血腥暴力,最终以央视停播告终。


出家后,他的部分时间依旧在做和文化传播相关的工作。在学诚法师的授意下,他创作设计了虚拟卡通人物——贤二。


龙泉寺选择将许多佛教义理和价值观通过贤二的嘴去告诉大家。


5月20日,智能机器人专家、奥斯卡获奖影片《机械姬》的科学顾问默里•沙纳汉,受邀参观龙泉寺,在和贤二对话并合影后,向坐在对面的贤书问道:


“10到20年后,人工智能可能取代大部分人类的工作,届时不受工作束缚的人类将如何去过一种更有意义的生活?”

“大家可以来龙泉寺修禅问道。”


大约7年前,不受工作和经济束缚的刘书宏,选择离婚出家。出家前,在写给女儿的信里,他告诉她,与体育运动类似,他想“挑战心灵的极限”,“做一个心灵的运动员去”,“同时也为了给更多的人,包括你在内,学习和探索出一条真正让生活幸福的道路,乃至找到那条传说中解脱生死的道路”。


龙泉寺原本只收35岁以下的人成为准净人。但那一年,学诚特许时年39岁的刘书宏进入龙泉寺。


曾是清华核能和热能博士的贤启法师,在决定出家前,考虑的原因之一也是为了孩子——“怎么解决生死问题?我自己先走,找一条路,走得远一点,有一天她遇到瓶颈的时候,我就可以帮助她。”


辞亲割爱,当然是出家的第一步。但修行并非从出家的那一刻起,便了无挂碍。


比如,在院子里一棵祈福的大树上,挂有一块署名“贤智”的木牌,“贤”是龙泉寺中坚一代出家僧人的辈分。这块祈愿的木板上,用钢笔写着“祝郭xx阖家健康幸福”。


在龙泉寺待久了,能看到各种各样关于觉悟的选择。这里不存在清坚决绝的宇宙观,也不是坚硬的铁板一块。每一个关于解脱的故事,都不一样。


在干活的路上,总能见到一位抱着婴儿的女居士。张师兄告诉我,这位居士的丈夫已经出家,居士本人不久后也将去福建出家。


“那他们的孩子呢?”


张师兄没有回答我。就像和她同住一间宿舍的另一位师兄,独自带着4岁的女儿,已经在寺里住了几年,未来也会去往南方的寺院。


还有跟随出家的孩子上山来的父母。他们长期以义工的身份居住在此。即使在路上看到,也只能远远双手合十问讯,不能叫孩子,只能称法师了。



在现实与虚拟中穿梭



佛诞节的两日里,厕所打扫小组的十几名义工,不是在厕所里打扫,就是在从一间厕所去另一间厕所打扫的路上。除了穿着褐色海青的信众,还有许多来体验和观光的人。不论是否带着孩子,他们来这里的目标异常统一和明确:


“请问贤二机器僧在哪儿?”
“请问动漫组怎么走?”


已经没电了的贤二机器僧,被游客的手机包围了。


毫无疑问,“贤二”这个虚拟的萌萌的机器僧,已经取代“高知僧团”成为龙泉寺的又一个网红。


在过去数年里,山下的人对龙泉寺的了解通常来自“高知僧团”“北大清华分校”“极客潜伏”这样的标签。在十年间几番汹涌而来又迅速退去的关注中,对于外界添加的印象标签和品牌想象,龙泉寺始终不主动也不拒绝。


在龙泉寺动漫小组制作的主题动画片里,贤二被设定为一个爱吃冰淇淋、爱发呆、爱和师父“抬杠”的小和尚。这个浑身小缺点的和尚,已成为“研究僧”这个外界赋予的高亮标签后,龙泉寺自行塑造和建构的第二个传播热点。


在动画里,贤二可以化身于骇客帝国、世界大战、世界杯赛场,也可以在梦里穿着蝙蝠侠和蜘蛛侠的外衣穿梭于摩天大楼之间。以他为主角的动画片《谎言的代价》已经在5月29日举行的龙泉寺国际动漫节上首映。


贤二的动画正在制作中,整个动漫组更像一个创业公司的氛围。


贤二所在的动漫组如今占据了两层的办公空间。第一眼看上去,这里更像一个文化创意公司:墙上是贤二动画的分镜头脚本,电脑里是还没有完成的PS。围绕“贤二”这个虚拟小和尚,已经诞生了漫画书、动漫、T恤、黏土玩具等一系列周边产品。从这个意义上讲,贤二已经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IP”。


长久以来的大陆汉传佛教,因过度商业化,面目模糊,充满争议。学诚主持下的龙泉寺,重视使用“善巧方便”的传播方式,因而备受关注。


近日,龙泉寺法师前往非洲弘法,贤二也有了新的皮肤。


在访谈里,学诚法师曾经讲到,“技术是当代人类的图腾,网络是已经存在的技术,读图时代的到来,需要弘法者作出回应”。他认为,如果从个人修行来看,打坐参禅念经,无须接触网络,但要是从弘法的角度来说,网络就非常重要。


佛教诞生数千年。山林和人间,出世与入世,成为摆在任何一个弘法者面前的难题。


学诚选择的途径看似很矛盾。一方面异常传统和复古,在寺院推行严格的日常修行戒律。另一方面,他一直不断在山上和山下,现实和虚拟中穿梭。


2006年,学诚法师在新浪网开了博客,2008年,义工们自发建立了龙泉之声网站。其后又开通新浪微博,紧跟着是每天不间断的11门语种的内容更新。


“中国各行各业都在国际化,为什么佛教不要国际化?如果我们中国佛教不国际化,那佛教就最落后。”


每天清晨五点,学诚会准时上网,在微博回答苦恼又迷茫的现代人@他的各种问题。


此外,义工们还帮法师注册了Twitter账号。除了派法师参加移动开发者大会,寺院还应读图时代的要求招募动漫人才。2011年11月,贤信法师一身僧衣参加移动开发者大会,一夜之间又给已在江湖上神秘已久的龙泉寺增添了一枚“极客”标签。


龙泉寺信息技术组在新浪微博的签名是:“穿越技术人生,探索终极价值。”贤信便负责IT组的工作。毕业于北工大计算机专业的他,出家前干了几年程序员。后来渐渐厌倦这份工作,“因为变化太快,心脏受不了”。


于是,现实龙泉寺与虚拟龙泉寺在平行空间里,共同建构起一种有别于传统大陆汉传佛教风格的,充满生机、趣味,同时不乏人间佛教特质的道场。这样的结构、文宣方式,打破了过去数十年中国汉传佛教的生存样态,使得龙泉寺的生存和弘法之道越来越成为信众、公众、佛教界关注的那一个。


学诚说,“我们做入世的事,但用的是出世的心”。


为着出世的终极目标,龙泉寺下山入世的步履越来越忙碌。



出家人修行就是这样了



5月14日,农历四月初八,是释迦牟尼佛诞辰日,也是一年一度的佛诞节。


持续两天的佛诞节过去了。如今,龙泉寺举办法会已经轻车熟路。但老义工们印象最深刻的还是10年前举行的一次法华法会。


那天,到场居士多达500人。已是北京的深秋,院子里的两棵银杏树满身金黄。学诚法师端坐在台上开示,突然秋风大作,身后一幅佛像被狂风刮走,又被义工急忙捡回来挂了回去。


“逝者如斯,生死流转,这是每个人需要面对的终极问题。”他的声音不紧不慢。两片金黄色的银杏树叶,被风刮过他的眼前。


台下的信众们,为这讲经说法的现场所动容。在后来的纪录片里,他们才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后台,十几位义工正用身体死死抱住狂风中乱晃的柱子。


台湾的星云法师曾对学诚说:“你所在的龙泉寺已经成为大陆汉传佛教的中心。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将影响整个佛教界。”


当年学诚法师裹着被子,给弟子们“画饼充饥”时,作为龙泉寺最早的僧人之一的贤立也在现场。如今,师父的预言似乎已经实现。


他想起2005年冬天,凤凰岭漫山大雪。清晨3点55分,他准时打着板,从竹林边的小道踏雪走来,板子发出的当当声,和着布鞋踩在积雪上的嚓嚓声,在清冷寂静的山谷间回荡。


那时木炭紧缺,晚课过后,众人瑟缩着搓手走回寮房。走到山门前的荒地,身后的寺院已经隐没在黢黑的山影里,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山下,满城的灯火辉煌。


他在心里想,出家人修行就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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