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对白色污染的危害早已耳熟能详,但是有一类日常生活中的化学品的危害,却并未得到人们的重视。
这种化学品,一旦生产出来便无法在自然界中分解,因此被美国化学学会称为“永生的分子”。这类化学物质被发现与癌症以及免疫力下降有关,它不仅存在于你我的家中,更已经渗入自然界的几乎每一个角落。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把科学带回家”
来源 美国化学学会
编译 七君
来自冷战的最强单键
一切始于曼哈顿计划。
40 年代,美国政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与前苏联备战有关的科研活动。在铀同位素分离研究中,一位叫做 Joseph H. Simons 的化学家将黄绿色的有毒气体氟气通过了一个碳弧。就这样,他创造出了几乎无法被破坏的碳-氟键(C-F 键),化学品 PFAS(全氟/多氟烷基化合物)就这样诞生了。
@Australian Department of Defence
不久后,跨国公司 3M 买下了 Simons 的专利,并聘用了曼哈顿计划的科学家进行进一步的研究。
PFAS 是自然界不存在的人造物。目前世界上有 3000~5000 种 PFAS,它们有时也被称为 PFC、FC,或者碳氟化合物。
在这些 PFAS 中,受到最多研究的是 PFOS(全氟辛烷磺酸,3M家的 Scotchgard 曾经的主要成分,用于为家具、地毯和织物防水),PFOA(全氟辛酸,特富龙不粘锅的主要材料),还有 PFBS(全氟丁烷磺酸,Scotchgard 的新配方)。
从50年代起,3M 公司就开始用 PFAS 制造 Scotchgard,后来它把 PFAS 卖给制造特富龙、防油食品包装(90 年代金拱门曾经用含有 PFAS 的防油包装纸包裹土豆饼,但该企业表示现在他们的包装并不含有 PFAS)、防火泡沫或是户外用品的公司。
永生的分子
PFAS 的商业价值在于这类化合物的独特化学性质。
PFAS 拥有世界上最难破坏的单键——C-F 键,但这同时也让它们成为最难去除的物质,理论上需要 1000 摄氏度以上的高温才能使 C-F 键断裂,因此 PFAS 不会在自然界分解,一旦进入环境,就会永远存在。克拉克森大学的化学家 Selma Mededovic Thagard 表示:“C-F 键哪怕在等离子体里也会继续存在。”
这就是为什么,PFAS 被美国化学学会称为“永生的分子”(forever chemical)。早有研究发现,大多数人体内都存在 PFAS,它们还会在人体内不断累积,要等它们被人体排出,则可能需要数年。
根据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下属毒性物质及疾病登记署(ATDSR)的报告,PFOS 在人体内的半衰期为 5.4 年,也就是要等 5.4 年,人体内才有一半的 PFOS 消失;而 PFOA 的半衰期为 8 年,PFBS 则为 30 天;妊娠和分娩可以加速人体排出 PFAS,但这是因为 PFAS 被转移到了胎儿或婴儿体内。
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下属毒性物质及疾病登记署(ATDSR)的报告检索地址:www.atsdr.cdc.gov/toxprofiles/tp200.pdf
更可怕的是,即使被人体排出,它们也不会在自然界中消失。
美国化学学会表示,常被用于制造不粘锅和防水防油日用品的 PFAS 已在美国以及世界上其他地方的饮用水里被检出。科学家们还在生物固体(污水处理后的污泥,可用于种菜施肥)还有羽衣甘蓝等蔬菜中检测出 PFAS。
2001 年,密歇根州立大学的动物学家 John Giesy 和同事的研究发现,不少远离人类的野生动物,如北极熊、王鲑、白头海雕的体内都发现了 PFOS。(DOI :10.1021/es001834k)
3M 的癌症警告
但是,PFAS 的危害不仅在于它们的长寿。
在人体内,PFAS 主要在肝脏、肾脏和血液里聚集,它们会与血液中的白蛋白以及其他蛋白质结合。
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的一份 852 页的报告指出,PFAS 与免疫反应下降有关。这份报告还详细描述了 PFAS 毒性的生物机制——PFAS 阻止细胞相互沟通。
细胞间的沟通受阻会发生什么事?
有不少研究发现,PFAS(包括 PFOA 和 PFOS)不仅与免疫力下降,还有癌症相关。PFAS 的致癌机制就是通过阻碍细胞间的通讯实现的。一旦细胞间无法正常联络,免疫活动就无法奏效,因为免疫细胞无法识别哪些是肿瘤。
美国卫生研究院(NIH)的毒理学部门主任 Linda Birnbaum 也表示,虽然大多数 PFAS 并没有得到研究,但是有证据证明所有被研究的 PFAS 均表现出了毒性。
正是这些研究,推动 3M 的本部所在地——明尼苏达州的卫生部门对 3M 公司开展了司法行动。
明尼苏达州检察长 Lori Swanson 多年来一直在筹备控告 3M 公司的案子,她调查了 3M 公司的内部文件和公共卫生数据。2017 年 11 月,她指出,3M 在明州科蒂奇格罗夫市(Cottage Grove)的工厂附近的一些癌症发病率上升,其中包括前列腺癌、膀胱癌、乳腺癌,还有一些主要影响儿童的癌症。
明尼苏达法庭呈堂资料显示,杜邦公司曾经从 3M 公司购买 PFAS 用于制造特富龙(不粘锅的材料)。
而在 1997 年,在 3M 发送给杜邦公司的常规数据表里出现了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变化,数据表上写着:“癌症警告:包含可能导致癌症的物质。”该警告引用了 3M 公司和杜邦公司在 1983 年和 1993 年的几项共同研究,不过这个警告很快就消失了。
3M 公司的一些科学家也坐不住了。1998 年,他们要求公司向美国环保署(EPA)披露大多数人的血液里发现 PFAS 的事实。
根据彭博社报道,在一封辞职信中,曾经为 3M 工作的科学家 Richard Purdy 写道:PFOS“是PCB(多氯联苯)出现以来最阴险的污染物。”PCB 曾被广泛用于电气产品,后来在 1978 年被禁,并在 2013 年被归为致癌物质。
就连曾经担任 3M 顾问的密歇根大学退休动物学家 John Giesy 也表示:PFOS“是我见过的最强的致癌物。”
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环境卫生学家 Philippe Grandjean 指出,1975 年的一项研究发现,大部分美国人的血液里都被检出 PFOS;1993 年的一项研究则发现哺乳期的山羊会把 PFOS 传递给后代,90 年代的另外一项研究则发现 3M 自家员工的免疫系统被发现功能异常;可是,3M 曾经阻挠与 PFAS 的健康危害相关的研究的发表,也就是说公众在几十年里一无所知。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自然资源学院院长、农业与经济学教授 David Sunding 也有相同的意见:PFAS 影响人类健康的“证据确凿”。
他给出的理由是,2006 年美国政府安装的过滤设备有效降低了 PFAS 在饮用水中的含量,而之后出生时低体重儿及早产儿的发病率就下降了。
最后,3M 公司以 8.5 亿美金的和解金了结了此案,但拒绝承认有错。
杜邦公司也遭遇了和 3M 公司类似的官司,因为 3M 停售长链 PFAS (超过 8 个 F-C 键的 PFAS)后,杜邦开始制造自己的 PFOA。
后来的一项名为 C-8 Medical Monitoring Program 的监控项目对杜邦在西弗吉尼亚州的工厂附近的 7 万人进行了健康评估。该项目发现 PFOA 至少和 6 种疾病有关,包括溃疡性结肠炎、睾丸癌。最终,杜邦公司同意向 3500 人支付 6.71 亿美金的和解金。
我国的 PFAS
祖国的花朵是否会受到 PFAS 危害是许多父母最担心的问题。
2010 年,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研究者对来自中国 12 省的1237 位哺乳期妇女的母乳进行了检验,发现 PFOS 和 PFOA 是母乳样品中最常见的 PFAS,而 PFOS 和 PFOA 的含量均值均为 46 皮克/毫升。
该研究还发现,上海母亲的母乳受污染情况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上海附近乡镇地区母乳的 PFOA 浓度达到了814 皮克/毫升,上海市区达到了 616 皮克/毫升。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研究者估计,上海地区母乳的 PFOA 参考膳食摄入量(88.4 纳克/千克/日)已经接近德国联邦风险评估研究所建议的每日耐受量(100 纳克/千克/日),因此建议对母乳喂养的安全性进行全面的评估。该研究发表在《Environment International》上。
为什么是上海?
2012 年,同济大学污染控制与资源化研究国家重点实验室的研究者指出,我国大多数 PFOS 和 PFOA 的生产厂家位于长三角地区。因此,他们对上海 25 个污水处理厂的淤泥进行了分析。
结果发现,所有样本都含有全氟羧酸(PFCA,PFOA 属于一类PFCA),浓度在 126–809 纳克/克干重之间。其中最主要的污染物是 PFOA,浓度在 23.2-298 纳克/克干重之间,高于美国、韩国、丹麦和瑞典的水平。
哪些东西里含有 PFAS?
世界各地的地表和地下水中都检测到了 PFAS。布朗大学的环境工程学研究者 Jennifer Guelfo 指出,世界各地饮用水中 PFAS 的主要来源是水性成膜泡沫,其主要来源是广泛用于机场和军事基地的灭火剂和防火泡沫。
2018 年,《斯德哥尔摩公约》持久性有机污染物(POPs)专家委员会曾深入研讨了 PFAS 泡沫灭火剂对公众健康的危害和对水源的污染,并指出该灭火剂用途广泛。
此外,许多日用消费品也含有 PFAS,比如化妆品、快餐包装,还有便利贴。它们被丢弃后,里面含有的 PFAS 就会进入环境,并永远存在。因此,垃圾填埋场和污水处理厂也是 PFAS 的一大来源。
含有 PFAS 的常见物品。图片来源:Australian Department of Defence
丹麦环境和食品部在 2018 年 10 月公布的一项研究显示,受检测的三分之一的化妆品里含有高浓度的 PFAS。下面的常见化妆品成分就属于 PFAS:
特富龙 PTFE (Teflon)
全氟壬基聚二甲基硅氧烷
全萘烷氟
氟代醇磷酸酯
甲基丙烯酸八氟戊酯
全氟己烷;
1,1,1,3,3-五氟丙烷
聚全氟乙氧基甲氧基二氟乙基PEG 磷酸酯
聚全氟乙氧基甲氧基PEG-2 磷酸酯
甲基九氟丁醚
二甲基硅氧烷PEG-7十一碳烯酸酯
全氟二甲基环己烷
全氟全氢化菲
丹麦环境和食品部所采用的非营利组织环境工作组(EWG)的数据库检测了 7.5 万种化妆品和护肤品中的 PFAS,你也可以在www.ewg.org/skindeep/ 进行搜索,查询你使用的品牌是否含有 PFAS。
好消息是,一类 PFAS 已经被国际社会禁止。2019 年 5 月 3 日,联合国化学监管机构批准了 PFOA 禁令。PFOA 主要被用于制造衣物、食品包装、地毯和其他产品不粘或防水涂层。包括中国在内的 180 个成员国将有 12 个月的时间完全实施这项禁令。
不过,部分 PFOA 的产品却得到了豁免,其中包括半导体、织物、药品和防火泡沫。
什么样的水平才安全?
许多人会质疑,抛开剂量谈毒性是耍流氓。那么,PFAS 的浓度要多低,才不会对人体产生危害呢?
美国环保署针对 PFOA 和 PFOS 制定的安全标准是 70 ppt(万亿分之一),也就是一个奥林匹克游泳池这么多的水里只能有几滴。
2018 年 6 月,美国联邦机构毒性物质及疾病登记署建议,PFOA 的安全水平为 11 ppt,PFOS 为 7 ppt。
但是哈佛大学环境医学家 Philippe Grandjean 更为谨慎,他认为 PFAS 的安全水平应该为 1 ppt,也就是一个奥林匹克游泳池水里只允许存在 1 滴不到的量。
不过,也有科学家认为,低浓度的 PFAS 也未必没有风险。
西奈山伊坎医学院的儿科学家 Philip Landrigan 表示,低浓度的 PFAS 也可能造成伤害,他建议人们不要使用 Scotchgard,“我为儿童和怀孕妇女的健康感到担忧。”
如何清除 PFAS?
美国化学学会介绍,目前,PFAS 的处理方法极为有限,逆渗透、离子交换树脂、活性炭颗粒是水处理工具包中少数能起作用的方法。
活性炭颗粒。@Evoqua Water Technologies / CEN
一些污水处理厂正在尝试利用上述方法过滤 PFAS。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的 Sweeney Water Treatment Plant 污水处理厂正在开展一个利用活性碳过滤 PFAS 的项目。
新的设备有 4 个 12 米长的活性碳颗粒过滤器,每个有 7 米宽,3.7 米厚,活性碳颗粒可以吸附水中的 PFAS。
但是,每过 400 天,吸满了 PFAS 的活性碳颗粒就要被更换,换下来的活性碳要放到焚化炉里燃烧。
这样的设备的建造费用为 4600 万美金(3.1 亿人民币),每年的运营成本为 290 万美金(近 2 千万人民币)。美国化学学会介绍,这样的方法虽然烦琐而且昂贵,但却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北卡罗来纳州的 Sweeney Water Treatment Plant 污水处理厂。图片来源:walshgroup
不过,不管是树脂还是活性碳都不能过滤短链 PFAS。
Sweeney Water Treatment Plant 污水处理厂的运营方,Cape Fear Public Utility Authority 的总工程师 Carel Vandermeyden 无奈地表示:“现在没有 100% 去除 PFAS 的技术。”
另外,使用后的树脂和活性碳都需要进行特殊处理以免污染环境。所谓的特殊处理,也就是理论上能够让 PFAS 永远消失的方法,那就是在 1 千摄氏度以上的高温里焚烧,通过矿化作用(mineralization)使其分解。因为在理论上,这样的高温能够让 PFAS 分子分解,重新变回它本来的单质。
不过,也有不少科学家质疑焚烧的效果。纽约大学的环境学家 Cora J. Young 认为,高温分解后,PFAS 会变成更小的短链的含氟分子,这些次级化合物依旧会对人体和环境产生危害。
美国克拉克森大学的化学家 Michelle Crimi 表示,PFAS 是她 20 年水处理研究生涯里遇到的最棘手的物质,“它们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野兽。”而这个野兽,就潜伏在你我身边。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把科学带回家”(ID:steamforki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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