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G战队在2018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中捧起了召唤师奖杯时,我的朋友用了许多贵重庞大的词描绘这一时刻,“感动”“尊敬”“为国争光”,不知情的人以为这是形容某个德艺双馨的老艺人。这条IG夺冠的消息在微博热搜榜上挂了很久,有人跑到街上放烟花庆祝。IG是谁?召唤师奖杯则听起来像某个魔幻故事中的道具。
图片来自@iG电子竞技俱乐部 微博
人类在农耕时代欣赏肉体的健美,就有了传统竞技;在工业时代赞叹机械的力量,就有了赛车越野;到了互联网时代,虚拟时空的网络游戏被纳入体育范畴。作为几乎是最大的电竞全球赛事,英雄联盟职业赛每年举办1次,今年是第8年。总决赛的观看人数多于美国最受欢迎的棒球运动。11月4日,IG战队为大陆拿下首个冠军奖杯。
电竞不新潮,2003年国家体育局就正式宣布电子竞技成为第99项运动。但主流视野对它的感知总不痛不痒。为便于辨认,电竞选手的ID名都是英文缩写。读新闻时,遇到看不懂或念不通顺的标题,点开十有八九是和电竞相关。但在受到四五个不明词汇的阻碍后,我通常选择关闭放弃。
这次难以关掉。热搜信息流里1/3的内容都和IG夺冠有关。朋友说,男生宿舍大楼此时的热况堪比申奥成功的北京街头。他传来视频,我一边纳闷,一边被荷尔蒙躁动的气息震动。第二天再看热搜,IG夺冠的消息非但没消退,还跑到了榜首。好玩的是,“微博代沟”同时成了新话题。
图片来自某网友微博截图
我对网络游戏的认知还停留在古典互联网时期。打游戏在那时和“抽烟”“早恋”一并称为校园生活的三大原罪。20世纪90年代,互联网初入中国,当时的家用电脑只有70万台。我第一次接触电脑是在小学微机课。第一个玩的游戏是金山打字软件自带的“鼠的故事”。
零几年,因为家庭电脑太奢侈,小网吧就零零散散地开了起来。常去的男生一般是班里坐最后一排的那种。网吧黑黢黢,我对它的直观感受就是里面的一股子烟头味,还有打游戏连麦对骂的吵吵声。那时,“游戏”只以一种符号的方式被我感知。隔阵子,班里就会窸窸窣窣地传言,谁谁谁在网吧里被他妈打了一顿。男生攒钱偷买的游戏点卡,彩色扑克牌一样的纸片,到底怎么就成了游戏里的装备,是我那时一直费解的事情。
也就是21世纪初那会儿,伴随着小网吧的崛起,电竞在中国迎来了首个高潮。98年,《星际争霸》在韩国发行。当时的韩国遭受金融危机,许多失业人士靠这款游戏打发时间。电视台也缺乏资金,《星际争霸》相关节目的制作成本又比较低,他们就把这类节目搬上电视,机缘巧合促成了电竞发展。因为有经济收益,电竞得到了韩国政府的官方扶植,WCG成为当时最大型的电竞比赛。
中国那时是个土家军野蛮生长的状态。没有俱乐部资金支持,也没专业训练,不存在职业选手业余选手一说。所谓的电竞真的就是在网吧一局一局真刀实枪地厮杀,后来被奉为魔兽“人皇”、中国电竞第一人的李晓峰也是从小网吧打出来的。有意思的是,因为中国地缘差异,西部比东部落后,西部人买不起个人电脑,导致网吧的普及率多于东部,这同时导致,中国电竞的早期呈现西强东弱的局面。
《星际争霸》《魔兽世界》这类游戏都很有观赏性,去网吧经常能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很能打的人,在后面看。比较机灵的网吧老板为了吸引生意,就花钱养一支半职业的战队,管吃管吃,一个月给几百块。进到每个网吧基本都能看到一面墙,上面贴着这个网吧战队主力队员的大幅照片和介绍。
2005年,李晓峰赴法国参加ESWC电子竞技世界杯,小时候的他因为旷课打游戏经常被父亲打骂,初中时还离家出走,但那次大赛他得了冠军,同年和韩寒、朗朗、丁俊晖共同成为“时尚先生”。
李晓峰的冠军当然不是白拿的,在那个时代,他是少数受过系统训练的。在电竞中有一个叫APM的衡量数值,指的是选手每分钟的操作次数,包括点击鼠标左右键和敲击键盘。电竞职业选手的APM值最少在300以上,想要做到这一点,基本靠每天十个小时以上坐在电脑前练习。除了提高APM值外,李晓峰还有一个16开的笔记本,上面记的是比赛要点和对方选手特点。这样的本子,李晓峰有7个。
自从2004年4月12日广电总局出了禁止播出电子竞技游戏的条例之后,加上06年杨永信又出来“战网魔”,网络游戏和电子竞技就只以亚文化的形式存在,基本退出了主流视野。当时为游戏疯狂的少年也逐渐步入社会。
电影《魔兽》剧照
2016年,以游戏为蓝本的魔兽电影上线,勾起了古典互联网时代人群的记忆,这部影片最终卖出了14.7亿的票房,但人们多半出于缅怀心态观影,90年代关于电子竞技的记忆渐渐隐退。
图片来自@iG电子竞技俱乐部 微博
资本接手,新业态出现,电竞行业以一种不同于过往的气势重新发展起来,可以称得上是第二次高潮。
英雄联盟游戏2010年才算进入中国,它的版权被巨头腾讯买下。大量的资本使得腾讯有能力做推广营销,加上这款游戏更易上手,女性玩家也可以参与,才第一年就达到2700万的用户,同时在线人数达到750万。有了上游雄厚的用户基数,以游戏为依托做电竞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2010年左右,视频网站也同时兴起,没有渠道限制,电竞成了随时随地都能观看的项目。后期直播平台的出现和网红经济的火爆成了电竞发展的重要助推。早前电竞选手的收入只能靠俱乐部工资或比赛奖金,极偶尔能拿到一些代言费,很穷。但有了直播后,他们可以实现自我品牌的运营,有一部分带流量的电竞选手开启了电竞+电商的盈利模式。
当时的退役选手伍声,定期在网上上传游戏解说视频,获得了一批观众,次年就开了自己的淘宝店,迅速获得破百万的月销售额。刚开始只是卖鼠标键盘这类,后面就什么都卖。伍声甚至在电竞圈带火了肉松饼,这成为玩家在网店里最常购买的产品之一。
图片来自@伍声 微博
由于电竞受众巨大,直播平台瞅准了它能带来的观看流量;游戏版权商则依靠电竞推广游戏,开发周边;赛事运营商也能通过电竞直接利益;于是大量资本涌入。有了需求,专门培养电竞职业选手的俱乐部也渐次兴起,他们为电竞提供人才储备,像运营娱乐圈艺人一样运营明星选手。
资本加持让一场电竞大赛的投入体量飞增。2014WCA世界电子竞技大赛仅打了四天比赛,就花掉了2亿左右的资金。1972年,斯坦福大学的学生举办世界上第一场电竞比赛时,获胜的人,可以获得的奖励只是《Rolling Stone》提供的一年杂志订阅。但现在,仅英雄联盟这一款游戏,从2010年举办电竞开始,就已经送出超过4999万美金的奖励,举办过超2008场锦标赛。
对我这种经历过视网络游戏为牛鬼蛇神的那一代人来说,对网游仍没法完全摆脱偏见,印象里打游戏还不过是班里“坏小子”的一种身份标识。平常看到和电竞有关的信息,我也只是用老母亲看儿子的慈祥表情笑一笑,划过去了。直到IG夺冠,队员们披着IG队旗站在世界领奖台上,看到青少年们哭泣着说它的青春终于得到正名时,我才意识到我所以为的网游已经大不相同。
游戏杂志在描述IG夺冠时,用了一段颇为中二的话作结:“你们只看到了我在战场上残冷杀敌,冷血无情的模样,却不知道我在樱花树下回忆着自己撕心裂肺的过去时伤悴的失神。旧日已逝,新王当立。”看到最后一句,我打了个激灵。
图片来自@iG电子竞技俱乐部 微博
在电竞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变现能力和经济效益后,主流社会随之倒戈。最初在讨论电竞能否入奥时,当时的奥委会主席巴赫多次驳斥。巴赫认为电竞违背了奥运追求和平的精神,游戏里充满了暴力和杀戮。曾是奥运会冠军的何超得知国家在组建亚运会电竞队时,还发微博称,“打游戏也能算体育?那我们这些项目这么辛苦真是白练了……”但资本的力量和新生的力量不容否认,没隔几年,巴赫就松了口,电竞也是可以叫体育的。
2017年,电竞被传统学校接纳,列为专业学科之一。四川大学出了一本《电竞解说概论》,我找到教材,翻看了一下。这本《电竞解说概论》让我想起中学时代的历史课本,使用的还是编教材者传统爱用的排比句模式,目录上电竞解说是“叙事者”是“评论者”是“情绪主导者”的这种小标题,怕是也会成为考试中选择题的出题考点吧。书中对英雄联盟各个英雄技能的介绍颇像我小学同桌在他的田字本上偷偷总结的游戏攻略一样。
在电竞俱乐部青训营的基地中,到处挂着天道酬勤的横幅。记者采访学生怎么样能够获得胜利时,学生回答:“我玩得多,我从小学就坚持玩。”经历过话语转接的我听到这些会产生某种神奇的感受。
当初的亚文化逐渐被主流社会辨识、接纳、直至收编。IG夺冠的消息前天在网上漫布开来,有人调侃IG是谁,是埃及?5G时代已经来了,为什么还要讨论1G?虽然都一同爱过网络游戏和电竞,但彼时的青年和此时的青年已经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了。
大家都在看
为了不让好文章被微信改版所湮没,为了防止我们一不小心失散——
快把我们置顶并设为星标吧!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后台。
点击以下封面图
订阅 2019年《三联生活周刊》(52期)
领券立减50元
▼ 点击阅读原文,看三联推荐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