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博克斯:
所有的模型都是错误的,
但有些是有用的。
下文节选自《统计学大师之路》, 已获出版社授权许可, [遇见数学] 特此表示感谢!
第一章 早年生活
我出生的格雷夫森德(Gravesend)位于伦敦以东大约四十公里的泰晤士河畔。河面在那里大约宽一两公里,当时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经过那里溯流而上,前往伦敦的码头。每当有船只要沿河而上时,便会有三艘拖船匆忙靠上,陪同它一起上行。从第一艘拖船上,你可以看到领航员登上船只;然后,从第二艘拖船上看到卫生检疫人员;最后是海关人员。偶尔会有来自远东、澳大利亚、新西兰或印度的大型船只无法继续上行,所以它们就被困在了河中央。因此,格雷夫森德是一个基本上靠海为生的地方,聚集着大量领航员、驳船夫,以及卫生检疫和海关人员等(图1.1)。
图1.1 领航员离开格雷夫森德的特勒斯码头,原作由安东尼·布莱克曼绘制
我的祖父(他也叫乔治)是一位杂货商和一位“油彩”商——也就是说,售卖颜料的人。我的父亲哈里是最小的儿子。我父亲的大哥(我们称呼他“伯蒂大伯”)上了私立学校,后在牛津大学获得了神学和闪米特语族学位。他后来成为了一位教区长,写作了众多深奥的学术著作,再然后就很少听说他的消息了。
在1892年,第二个儿子佩勒姆受到诱惑,打算前往美国发财。当不到二十岁的他在内布拉斯加走下火车时,他眼前只是一片荒芜,满耳只有风声呼啸。但他后来再次回到美国,并定居下来,获得公民权,最终在芝加哥的铁路部门工作。当他退休时,他搬到了佛罗里达,置办了一个小的柑橘园。
后来家里的日子越来越艰难。我的父亲一直想上工程学校,但等到他长大时,家里生计窘迫,他已经没有什么职业选择。两个儿子已经离家,所以我的父亲留在了家里,找到了一份“裁缝助理”的工作。他的生活很艰辛。当我长大时,他仍然在一家裁缝店工作,那是在河对岸的蒂尔伯里码头。为了从我们在科伯姆街的家里出发去上班,他必须步行一公里多,来到主街尽头的市镇码头,然后乘坐渡船过河,上岸后再乘坐火车到达蒂尔伯里码头,最后步行抵达裁缝店。到了晚上,他需要逆向重复一遍这条线路,有时是在瓢泼大雨中。他的薪酬很微薄——两镑十先令的周薪仅够糊口。
由于当时人们需要烧煤取暖和做饭,雾霾有时会浓到一米开外的东西就根本看不见。这时我的父亲只能乘坐小船过河。在浓雾的日子里,驳船夫(他们在货船和码头之间转运货物)会通过带人过河赚些外快。
在大约九岁时,我学会了踩高跷。于是我常常踩着它们,在路口迎接父亲回家。有时他会带回来一小纸包的炒栗子,跟我一起吃。
从大约五岁起,我有时会跟着他去蒂尔伯里。我喜欢趴在渡船的船头,看着它分开水面。我的父亲有一位朋友,朗德先生,他在蒂尔伯里码头开了一家香烟和理发店。朗德夫妇膝下无子,所以很欢喜我的到来和拜访。我给在理发店里等待的客人背诵诗歌。我还记得有一首诗,它的开头是“世界啊,你伟大、广阔、美丽、奇妙”,其中还有一行我很喜欢的诗句,“世界啊,你穿着美丽的衣裳”。我喜欢诗歌,还试着自己写了一些。
尽管生活艰辛,我的父亲仍然乐观快乐。在我的姐姐乔伊丝的协助下,他会常常组织野餐和派对。我们的派对不像现在的派对,里面滴酒未有。(不是说我们忌酒,只是我们没有钱。)我们会围拢在钢琴旁,唱着感伤的维多利亚时期歌曲,尽管大多数这些歌曲在现在听来已经很蠢。我们还会玩各种派对游戏:抢椅子、找拖鞋、“杀人”游戏,等等。此外,我们会表演自己创作的演出。而当我的父亲展示魔棒的法力时,我们都会惊讶不已。
当我们想要外出野餐时,我们步行前往。汽车在当时是有钱人的专属。尽管我们没有汽车,但我们确实有一辆“板车”。这是我父亲的发明。它由两根绳子牵引,后部则放着物资:板球拍和野餐用品。我们会推着板车前往某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有时是在五六公里外。
乡村景致让人欢喜。科伯姆村距离只有六公里,那里的教堂和两家酒馆历史悠久,保持原样,非常美丽。其中一家酒馆叫狄更斯客栈,因为查尔斯·狄更斯曾在那里创作了他的一些作品,并且他把这个地方写进了他的一些故事中。比如在《远大前程》(1860)中,你会发现,逃犯马格韦契逃离的船上监狱是在格雷夫森德的下游,而马格韦契最终被捉住是在格雷夫森德附近。再往内陆方向前行是梅珀姆村,那里有一块很棒的板球场,还有一个适合野餐的好地方,叫作欢乐谷。在那里,我们坐在草地上,生火做食煮茶,有时还会打板球。
我的母亲苦心经营,努力用如此微薄的收入支撑起整个家族。并且不只是我们的近亲,她还关心和扶持了在我小时候住在我们附近的许多亲戚。此外,她还不得不努力节制我的父亲,后者的友善和慷慨不知限度。我想她的生活常常是无法为外人道的绝望。
但生活并非都是灰暗的。有时我们会去温德米尔山的公园,在那里,孩子们会自己玩耍,而我的父母会在公园底下的酒馆喝上一杯啤酒。其他有些时候,我的母亲和父亲会在晚上外出,或许是去看场电影,留下我的姐姐乔伊丝照看我的哥哥和我(图1.2)。
图1.2 成长(从左往右顺时针):我、我的哥哥杰克,以及我的姐姐乔伊丝
乔伊丝比我大十岁。她的母亲,我父亲的首任妻子,在一次流感爆发中去世。乔伊丝总是能够想出一些令人激动的游戏,而我们经常玩牛仔和印第安人游戏。乔伊丝需要在家中承担大量责任,但她对此没有怨言。除了照看两个弟弟,她还是我父亲在家里的主要帮手。我的父亲动手能力很强,而这是件幸事,毕竟我们钱财拮据。他能够搞定大多数人需要雇人来做的事情:修缮屋顶、修理煤气、更换墙纸,等等。但时不时地,他和乔伊丝会爆发争执,而乔伊丝会生气地跑下楼,甩下一句,“我再也不会帮他了”。过了大约十分钟,我的父亲会下楼道歉。然后他们会和好,并相安无事一段时间(图1.3)。
图1.3 我的父亲与乔伊丝
在1926年,一个叫艾伦·科巴姆的人一举成名,因为他驾驶飞机从英国飞往澳大利亚,并成功返回,最后还把飞机落在了议会大厦前的泰晤士河上。他随即受封爵士。后来,科巴姆爵士成立了科巴姆飞行马戏团,在英国各地巡演,展示飞行技艺,并允许公众乘机体验。
在20世纪30年代初,科巴姆飞行马戏团当时正在格雷夫森德附近的一个场地表演,乔伊丝和我赶去观看。乘机体验是表演的一部分,而出乎我的意料,乔伊丝说:“来,佩尔,让我们坐一次飞机。”我说:“但乔伊丝,这要五先令呢。”五先令在当时看上去可是一个大数目。“只此一次。”她答道。这样我们坐进了一架小飞机,从空中看到了城镇和乡村的景致。尽管飞行过程并不长,但这是我的首次飞行体验,我永远也忘不了。
乔伊丝后来在伍尔沃思连锁超市工作,并最终成为一位主管。我到很后来才意识到,她在许多年里对家里做出了多大的经济补助,以及特别是,为了让我的哥哥杰克和我能够接受教育,她做出了多大牺牲。我知道,要是她有机会接受教育,她也会做得很棒。
我的哥哥杰克比我大三岁。在他还不到十三岁时,他对业余无线电(火腿电台)产生了浓厚兴趣。他自己设计和装配了一部发信机,而由于需要等到十七岁才能申请业余无线电台执照,所以在许多年里,他都是在经营一个“非法”电台。镇里有许多火腿电台爱好者,他们会与世界各地的同好相互呼叫。当你建立起一个通联时,双方会交换“QSL卡”。这是些特制的明信片,上面有你的业余无线电台呼号(比如我哥哥的呼号是G6BQ)。而如果你能收到一张来自比如中国的某个边远地区的QSL卡,你可能会感到特别自豪。这些卡片常常被火腿族挂在他们的“电台室”的墙上。杰克将父亲在房子后面建造的一间小屋用作了他的电台室。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姐姐和我构成了一个亲密团体。杰克则总是与他的无线电打交道(图1.4)。
图1.4 杰克的无线电
在科伯姆街的住家后面,原本有一大片租用园地。地被分成方形的一块块,你可以租来种菜。那里也被证明很适合架设天线,以建立远距离的通联。架设天线是个大活,所以朋友们和其他火腿族会前来帮忙。接收效果在某种程度上有赖于天线所对的方向,所以杰克想方设法说服了众多园地租用者允许他在他们的地里架设天线,这样他就有对着四面八方的天线可用。从旁边的火车站,你可以一眼看到各式各样的天线;而对于它们的目的,各种故事开始流传开来,尤其是在冷战期间。我还记得有一位火腿电台爱好者曾向我抱怨杰克的天线数量。他说:“我不介意帮他架设一部天线,但他想让它们到处都是。”
当时有计划把园地改造成一个停车场,以方便乘坐火车去伦敦的人。这个计划自然不合杰克的心意,他花了几周时间到处收集签名,反对修建停车场,理由是不那么巧妙的需要园地种植食物。他的方案奏效了好几年,但我从近来的一张照片上看到,停车场现在已经建成了。
在大约十岁时,我偶然遇见了一本名为《小小电工》的书。2其吸引人之处在于,这是一本“实用”书。作者所描述的设备和实验都能够利用现成的部件加以实现。他讲述了比如如何制造一部电铃或防盗报警器、一部摩尔斯发报机、一部实验性的无线电话,以及一部电动机。
2Alfred P. Morgan, The Boy Electrician (1913) Lothrop, Lee & Shepard.
从我看见它的第一天起,这本书就几乎再也没有在图书馆的架上停留片刻。我有一个朋友,吉姆·塔切尔,他对此也同样感兴趣。我们在一起花了很多时间制作,或者尝试制作书中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学到了许多。我们也有幸遇到了一位非常支持的物理老师,他在课后花了很多时间帮助我们。
在大约十一岁时,我利用《小小电工》为自己制作了一部矿石收音机。我会用它在睡前通过耳机听BBC的广播。从大概晚上十点到午夜,里面会转播伦敦这个或那个大饭店里的现场舞曲演奏。在这些舞曲乐队中,最著名的是萨沃伊酒店的俄耳甫斯乐队。其他的则以乐队领队的名字命名:杰克·佩恩、哈里·罗伊、热拉尔多,等等。我现在还能唱出许多那时流行的曲子。我的天线盘在屋顶上,只要我的哥哥不开他的机器,我还是能够收到很好的信号。
BBC得以作为一个立场独立的机构的创立主要要归功于其首任总裁,约翰·里思男爵,对他我们永存感激。然而,里思男爵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人,所以在礼拜日,广播只放送宗教节目。在这些日子里,我们就转而听卢森堡广播和巴黎广播,这些商业电台都有英语节目。我还能回想起当时的一些广告歌曲,比如:
小男孩和小女孩们,
我们是阿华田小伙伴;
提出你的要求,我们不会拒绝,
我们在此就是为了让你高兴。
你是想听一首歌,还是一个故事?
你想分享我们的欢乐吗?
不论是游戏还是运动,我们欢乐无比,
再没有孩子比我们更快乐,
因为我们都喝阿华田。
我们是快乐的男孩和女孩!
[Citation: Harry Hemsley, “We are the Ovaltineys,” 1935; theme song on Radio Luxemboury show, “The Ovaltineys Concert Party” from 1935 to 1940.]
我们家住在科伯姆街五十二号的一幢半独立的大房子里,而正如我之前提到过的,那里还住着我们的亲戚和朋友。在我小时候,有一位斯特里克兰先生租住在地下室。我的母亲后来告诉我,我小时候会梦游,有一次就下了三层半楼梯,来到斯特里克兰先生那里,并对他说:“快闪开,斯特里克兰,我正在做一个梦。”在斯特里克兰先生去世后,我们把两间地下室房间分别改成了厨房和餐厅。
我小时候的最好伙伴是我的外祖母。我常常坐在她的床上,听她讲故事和朗读书。正是从她那里,我听说了至今仍是我的最爱的《爱丽丝漫游仙境》。除了厨房,房子里的其他地方都没有暖气,但在外祖母的房间里总是有一个火炉,我就用它为我们俩烤吐司。当她过世,我四处找寻她不着时,一位姑姑告诉我说,她已经“回到耶稣身边了”。我说:“我不想让她回到耶稣身边,我想要她回到我的身边。”
在我大约十岁时,莉娜姑姑住在房子一层的一间房里。她识字,但双耳失聪,什么都听不到。我只能通过写字与她交流,而她很喜欢这样。我必定是意识到了她有多么孤独,因为我教会了她和我自己手语,而从那以后,我们就通过手势交流。一个让她感到特别开心的游戏是,当一家人聚在桌前用餐时,我会用手示意一条有趣的讯息,诸如“某某叔叔在喝汤时发出了巨大的怪声”,然后她就会爆出笑声。当然,这里的可乐之处在于,通常她被隔绝在人们所说的话语之外,但这条讯息只有她和我能够理解。
在上中学后,我有一位朋友,西里尔·琼斯,他的父母有一辆汽车。有一次,我们开车前往图德利,去看黛西姑姑,她是父亲的另一个姊妹。她和她的丈夫租种了一小块田地,但收成看上去并不好。在这之后不久,她的丈夫故去,黛西姑姑便搬过来与我们同住。她也失聪,但不是全聋,她还戴了一个非常原始的助听器。她喜欢跳舞,而我常常被她拉来当舞伴(图1.5)。像我的父亲一样,她也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喜欢弹奏钢琴和唱歌。
图1.5 与黛西姑姑跳舞
然后是威利伯伯,他实际上是我父亲的表兄。他住在二十公里外的吉灵厄姆,但会突然来访,并预期得到招待。他有钱,而我们没有,所以我们努力不惹他生气。他在海军设计飞艇,曾参与设计了R33飞艇。他还曾旅行至亚马孙河上游,并据此准备了一个长篇讲座,《逆亚马孙河而上一千英里》,其中还用到了许多幻灯片。他无数次地在我们家彩排这个讲座,征求我父亲对演讲词的建议。我还记得父亲辛苦工作一天后回到家,然后母亲绝望地告诉他,“威利伯伯来了”。他对钱很小气,我还记得他曾告诉我母亲,他有一次在来看我们时如何通过公交换乘节省下了一便士。
威利伯伯最终去世后,我们继承了他的乐器,包括一把班卓琴、一把吉他、一把小提琴、一架簧风琴,以及一架自动演奏钢琴。我父亲几乎可以用任何乐器演奏出一段旋律,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簧风琴。
威利伯伯一直热衷于摄影,所以我们也继承了一套非常精美的镜头。作为一个小男孩,我一直渴望拥有一部照相机,但我们没有钱买。然后我看到了一份新报纸的广告,推广即将发行的《每日先驱报》。为了促进销量,他们会在每期报纸上印印花,而在收集连续一百个印花后,你就能免费获得一部照相机。我的父亲当时在看一份不同的报纸,《每日纪事报》,其政治观点与他的更为接近。出于他向来的与人为善,他同意暂时改换报纸(尽管他更喜欢原来的),以便我收集印花。最终我得到了照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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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者:乔治·博克斯
译者者:朱磊磊
出版社:人民邮电出版社图灵新知
出版年:201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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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博克斯(1919—2013)是二十世纪下半叶的统计学大师之一,在实验设计、时间序列分析、统计控制和贝叶斯推断等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深刻影响了统计学、工程学、化学、经济学和环境科学等领域的理论和实践。本书是他在晚年所写的回忆录,其中回想了他的成长经历以及偶然踏上统计学家生涯并从产业界走向学术界的过程,追忆了他与二十世纪的一些重要统计学家的交往和合作,并分享了他对于统计学、创新等话题的思考。
版权声明 阅读
献词 阅读
序一 阅读
序二 阅读
前言 阅读
致谢 阅读
出版者的话 阅读
第一章 早年生活 阅读
第二章 陆军生涯 阅读
第三章 ICI与统计学方法小组
第四章 乔治·巴纳德
第五章 来自美国的邀请
第六章 普林斯顿
第七章 在麦迪逊的新生活
第八章 时间序列
第九章 刁锦寰与贝叶斯理论图书
第十章 成长(海伦和哈里)
第十一章 费希尔——父与子
第十二章 比尔·亨特和实验设计的一些想法
第十三章 质量运动
第十四章 与克莱尔一起的冒险
第十五章 马克与我
第十六章 在英国的日子
第十七章 斯堪的纳维亚之旅
第十八章 在西班牙的第二家乡
第十九章 英国皇家学会
第二十章 结语
第二十一章 琐忆
乔治·博克斯生平年表
人名索引
我利用威利伯伯的镜头制作了一部实物幻灯机,这样我就能放映我拍摄的家庭野餐和外出的照片(图1.6和图1.7)。整个东西由木头制成,里面被我涂成黑色,并安放了两个一百瓦的电灯泡。灯泡释放出大量热量,烤得木头都散发出某种相当强烈的味道。为了让演示有模有样,我在墙上挂了一张白床单。我还在照片旁边配上说明文字,诸如“祝杰克叔叔和玛吉阿姨生日快乐”等。
图1.6 一次家庭野餐(从左往右):我的哥哥杰克、他的妻子格拉迪丝、乔伊丝和他的丈夫艾尔弗雷德,以及我的表姐维拉
图1.7 杰克叔叔和我的父亲从当地住家端来茶水,给在欢乐谷野餐的其他人
我的父亲也继承了一些钱,但在这里,威利伯伯的小气酿成了大祸。为了省钱,他没有请律师帮他写遗嘱。相反,他花六便士购买了一份现成遗嘱。这份遗嘱说,他的钱要被分成六份,其中一份捐赠给一家慈善机构。据此,我的父亲买下了原来一直承租的房子。然而,其中一位遗产继承人早已死去,慈善机构的律师于是对遗嘱提出了异议。各方律师对此争执不下,直到大部分钱都被糟蹋了。我的父亲意外背上了一笔房贷,这让他忧心不已。
在当时的英国,小学教育每个孩子都能享受,但你学不到什么东西,至多是如何读写和做简单的算术。班级人数非常多,而当你十四岁毕业时,你通常只能找到一些粗活。你无法逃脱这个命运,除非你的父母能够供你上中学,但这对我来说当然是不可能的。有可能通过获得奖学金上学,但这样的机会不是很多。基于金钱的等级制度是壁垒分明的。
斯潘塞先生,我所在小学的校长,通过某种途径获知了我所写的一首诗。为了核实一下,他要求我坐在他身边写诗。我写出了四首诗。在这之后,他在放学后把我留下来,帮助我准备奖学金考试。
我还记得在口试中,我碰巧说到了“chimney”(烟囱)一词,当时我把它说成了“chimley”。主考官便问我:“你怎么拼写chimley?”我拼对了,然后他说:“那你为什么说成chimley呢。”我通过了考试,不久后,我来到了新的学校,格雷夫森德郡立男子学校。我从二年级读起,当时我十岁(图1.8)。学校里还有一个男孩与我年龄相近,也姓博克斯(罗纳德·博克斯)。但他在骑自行车时被一辆卡车撞上,不幸夭折。每天早上,整个学校的大约五百名男生会在大礼堂开早会,这时年幼的我会站在后排。校长在讲台上宣布了我不幸车祸遇害的消息。我想这是唯一一次他对我美言有加。后来人们告诉我,当时我从后排径直走到讲台跟前,然后说道:“拜托,先生,我没死。”
图1.8 格雷夫森德郡立男子学校的二年级,我在最后一排的左起第一位
我的哥哥杰克和我是学校少数几个靠奖学金进来的学生。尽管绝大多数其他同学来自比我家富裕的家庭,我还是结交了许多朋友。但有一位同学的母亲不允许我和她的孩子在她家一起玩。相反,我的朋友“姜头”哈里斯的母亲就认为,我对她的孩子有好的影响。我的体格并不强健,但我通过发明种种其他孩子喜欢的游戏弥补了身体上的笨拙。
二年级学习一上来就是法语、拉丁语、英语语法、英语文学、物理和化学。我们也开始学习数学(首先是代数,然后是几何),然后我们在四年级上开始学习微积分。我的第一位数学老师,大家都不喜欢。他喜欢挖苦讽刺,对我们的问题不管不问。但后来我们换了一位不同的数学老师,马歇尔先生,出于某个鲜为人知的原因,他被起了外号“横幅”。他是真心关心班上的每位学生都理解了课程,所以会不知疲倦地解释其中的难点。在他的指导下,我很快在班上名列前茅。
我还记得马歇尔先生的一件趣事。当时一位学生把他的宠物鼠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带到了学校。在课上,他向一位朋友展示他的老鼠,结果老鼠跑了出来,在教室前面窜来窜去。马歇尔先生用教鞭驱赶老鼠,而在几次差点被击中后,老鼠躲到了一个暖气散热片下。作为老鼠主人的小男孩出声道:“拜托,先生,那是我的老鼠!”马歇尔先生非常抱歉地回复道:“哦,真是抱歉,我刚才不知道这是一只私人老鼠。”
不幸的是,当初在中学入学之前,我需要经过一个“体检”,而体检报告说(出于一些我永远无法理解的理由),我需要滴六个月的眼药水。因此,在入学第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无法看清黑板上的板书,也难以阅读书上的文字。我于是错过了诸如法语、代数和英语语法课程的开始部分。我的父亲竭尽全力来帮助我,在我的口述下,帮我写下家庭作业。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赶上我的学习,所以尽管在小学时我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但在新的学校,我不得不学会适应吊车尾的位置。等到我十六岁,班上有一两位学生升入大学时,我并不在其中。
在所有这段时间里,原来小学的斯潘塞先生仍然是我的朋友。他也是主日学校的负责人,而我家在他回家的路上,所以每周的主日学校结束后,我们会一起步行回家,并在路上讨论各种东西。
我一个制作成功的东西是一个所谓的电人线圈,它实际上是一个简化版的感应线圈。它中间是一个铁芯,由铁线拼凑而成,外面则缠着初级和次级线圈,由绝缘的铜线制成。
每年我们学校会举办一个“校园博览会”,以帮助镇医院募集善款。我在博览会上的项目是制作一个电人线圈。线圈有两个把手,其中一个放入水缸中,另一个由来访的“客人”握在手中。客人需要支付六便士以参加活动,费用则会被投入一个上锁的盒子中。在水缸的缸底铺着硬币。
客人可以伸手从水缸中捞硬币,但我已经在桌子底下设置了一个调节按钮,后者连着一个可变电阻器。只要客人伸手去捞硬币,我就转动按钮,给他一个狠狠的电击。没人能捞走任何硬币,直到来了一位妇女。我像往常那样转动按钮,但她根本不为所动。
她捞走了我的所有硬币,并把它们投入了给医院的上锁盒子中。但硬币被洗劫一空,我也就无法再招揽客人了。最后,我的数学老师马歇尔先生给了我一些钱,使得我能够继续下去。
在学习法语上我并不那么擅长,但我的一位同学牛顿学得很好,他甚至用法语写了一部话剧。法语老师很欣赏,决定在学校大礼堂上演这部话剧,并邀请家长来观看。我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一个“不怎么通晓法语的英国人”,我可谓本色出演。法语老师和他的妻子非常友善,在彩排话剧时,我们常在他们家吃点心。
由于我的法语不好限制了我作为演员的参与程度,我希望在其他方面有所帮助。比如,在话剧中有一个枪击场景。我于是为演员找到了一把逼真的玩具枪供他发挥,而在多次实验之后,我发现用一个空文具盒拍打胶合板的声音很像手枪枪声。我需要小心观看舞台上的进展,以便让音效与动作同步。
还有一个场景是一群人聚集在桌前就餐。为了让它看上去真实可信,我说服我的哥哥杰克骑车去购买了六份炸鱼薯条。他回来得略微有点早,于是在这个场景之前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炸鱼薯条的强烈味道在剧场里盘桓不去。
后来我又在一部学校话剧,莎士比亚的《麦克白》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这次则要严肃得多了。我登场的场景是在麦克白城堡的大门。观众知道,国王邓肯已经被麦克白所弑,但麦克德夫和列诺克斯还不知道,他们在外面敲门,希望会见麦克白。我扮演门房,他没有马上去开门,而是醉醺醺地嘟囔了一番他想象自己是地狱之门的门房。他想象了敲门的是一位囤积粮食的富农,眼看碰上了丰收的年头,就此上了吊,如此等等。最终他开了门,放麦克德夫和列诺克斯进来,但他继续啰唆不停,进一步加剧了紧张气氛。其中麦克德夫会问门房,喝酒这件事最容易引起“哪三件事情”,这时我就答道:
呃,大人,酒糟鼻、睡觉和撒尿。淫欲呢,它挑起来也压下去;它挑起你的春梦,可又不让你真的干起来。所以多喝酒,对于淫欲也可以说是个两面派:成全它,又破坏它;捧它的场,又拖它的后退;鼓励它,又打击它;替它撑腰,又让它站不住脚;结果呢,两面派把它哄睡了,叫它做了一场荒唐的春梦,就溜之大吉了。3
3William Shakespeare, The Complete Works of William Shakespeare, Vol. 2, Garden City, NY: Nelson Doubleday, Inc., nd. p. 799. (莎士比亚,《麦克白》第二幕第三场,朱生豪译。)
我对化学很感兴趣,所以在十六岁毕业后,我得到了一份工作,为一位管理格雷夫森德污水处理厂的化学师担当助手。我开始对处理污水所用的活性污泥法非常感兴趣,并就此写作了我第一篇发表的论文。4在污水厂期间,我的目标是从伦敦大学获得一个化学校外学位。我收入不多,但我被允许每周有两个下午可以前往吉灵厄姆技术学院,出席必修课。
4Ronald Hicks and G.E. Pelham Box, “Rate of Solution of Air and Rate of Transfer for Sewage Treatment by Activated Sludge Process,” Sewage Purification, Land Drainage, Water and River Engineering, Vol. 1, June 1939, pp. 271–278. 希克斯是我的上司,但他并没有参与这篇论文的写作。
为了前往吉灵厄姆,我有时会乘坐火车(手头宽裕的时候),但更多时候我要骑着自行车,沿着从斯特劳德、查塔姆、罗切斯特到吉灵厄姆的繁忙公路骑行二十公里。有一天,我的全部计划几乎要戛然而止,当时一位卡车司机的失误把我连人带车卷进了车下。他的后轮差点撞上我的脑袋,而我的自行车顿成破烂。我花了大约八个月时间给他的保险公司写信,要求他们赔偿我的车辆。经过数月的争执,他们最终同意了。
为了在伦敦大学获得一个理学校外学位,你必须首先通过中级科学测试。在那之后,经过一两年的进一步学习,你可以尝试参加理学学士的学位考试。我必须前往伦敦参加中级测试,其中包括一场长达一周的笔试以及一场为期两天的实际操作考试。我的科目包括理论和应用数学、物理学(热学、光学和声学、电磁学),以及化学(有机和无机化学)。这是我经历的最难的考试,但我还是通过了,而它们为我奠定了一个坚实的科学基础,让我受益至今。
我相信,正是在这些基础的科学知识的帮助下,我在后来才得以提出那些推动统计学发展的思想。所以我想,如果要求学生在获得统计学学位之前,必须先通过一个类似这样的科学预试,这可能会对他们大有帮助。把统计学归入数学科学是一个严重的错误。相反,它应当被视为科学方法本身的一个催化剂。适当的统计学学位预试应该像上面所述的中级科学测试,也就是说,应当包括实验的实际操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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