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债市在2015年迎来大牛,时任平安资管固定收益部执行总经理的石磊眼见泡沫越堆越厚,心中越来越不安。
很多迹象让他觉得情况不对。石磊从业这十余年来,开行业大会,最多来一百人不到,但那时一开就来好几千上万。“专业的,不专业的,都过来薅羊毛。”在重庆开的一次交易员会议,甚至引来当地警察维持秩序。
石磊在心里默默算账,“薅到这个市场收益率已经到地板了,而客户要求的收益率却是在这里”。他抬起一只手臂跟我比划。“我算出来不对啊,这个东西做不出来,一定会死的,实际上就是一个泡沫。”
2018年夏,石磊跟我回忆起两年前触发他离开FICC领域,自行创业的时刻。
魁梧的他如磐石般稳稳坐在我面前,戴着眼镜,留着平头,文质彬彬。
现实中的石磊并没有看上去这么自在。
这两年他备受颈椎病的折磨。每天都挣扎着才能清醒几个小时。在办公室坐着工作时,他都戴着颈托。
我们约在浦西四季酒店大堂见面。这里离他的办公室、住家都是步行距离。这个小圈圈是石磊在上海的主要活动范围。
石磊的创业团队分布在上海、杭州两地。他大部分客户都在北京。作为团队核心人物,石磊既要负责研发、销售,还要当客服,因此他每周在上海的时间并不多。
他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10到12个小时。
他说:“虽然身体不自由了,但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儿,精神享受着绝对自由。”
在白纸上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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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是河北人,在北京长大,讲普通话依然带着一股北京腔。他从小喜爱阅读,立志当历史学家。1999年,石磊从人大附中考进北大物理系。他发现尽管自己对物理问题有谜一般的兴趣,对纯理论却没啥兴趣。
他那时意识到自己是“实际问题导向型”,而不是“贵族般学问竞技型”。读本科时,石磊同时开始修读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课程。他毕业后进入国有大行工作,后来进入资管行业,迅速成长为一颗耀眼的新星。
两年前,石磊决心自立门户,从平安证券离职,自行创业。那时他已经过了三十而立,享受了事业上升期的成就和荣耀,也遭受了名誉带来的各种争议和关注。
离开平安,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绝对不是热血沸腾的一时兴起。
“如果留在债券市场,就是吃老底。这里已经太拥挤了。”他不喜欢你死我活的竞争,觉得必须要革自己的命,去一个新的地方。
石磊选择创业时,中国百万亿规模的资管行业正在经历痛苦的转型。作为一名资管行业十四年老将,他总结出资管行业最核心的痛点是:风险管理。
在资管行业野蛮生长的岁月,由于资金端普遍不稳定等因素,产品业绩短期化现象严重。同时,资管行业依靠“资金池-资产池”的模式管理风险,大部分投资者和渠道只能用资产管理人的信用或既往业绩作判断。
石磊观察到,由于大多数的资产管理人只有一两类资产管理优势,他们承担了巨大的市场贝塔风险。
“一旦资产池出现绝对损失,就会被迫借新还旧,陷入庞氏。”一旦某个市场崩盘,还可能引起系统性风险。
他做出判断,当“以时间换空间的资产池管理模式”被叫停后,单独某个资产类别的产品或者纯阿尔法产品不能成为未来中国资管行业的主流,“只有这种前瞻性的管理全面风险类型的产品才是未来”。
石磊的创业想法,是做一家负责贝塔风险管理的咨询公司。他计划与具有资产管理能力的机构合作,去“前瞻性地”管理好组合的贝塔风险。
创业本来就九死一生,石磊尝试的是一个全新的模式,更是难上加难。
我问石磊,现成的路径这么多,为什么要挑条最难的路走?
石磊回答,“创造与经历”的乐趣对他的意义远大于“权力和占有”。正如他喜欢的诗人顾城在《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写的,石磊说看着这个世界,他想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石磊非常感谢妻子、父母,家人对他无条件的支持。“没有他们的支持,在我这个年纪是任性不起来的。”
后刚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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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称自己的创业结合了浪漫主义和理性主义,和德国古典哲学的起源类似。
受浪漫主义驱动的他抛下一切,奋不顾身地投入新战场。受理性主义驱动的他则冷静地分析后刚兑时代的资管行业,并迅速确定把“前瞻性的管理投资组合的贝塔风险”作为目标。
要有“前瞻性”,必须要有宏观策略支持。风险管理,则需要科学的多策略组合管理技术。
宏观研究是石磊多年的本行。很多人理解宏观为“择时利器”。但石磊发现市场常常走在宏观的前面,“宏观数据的粗糙和跳动都让判断宏观数据拐点本身都存在困难”。他体会到宏观研究的关键不在预测,而在于理解宏观与市场的整体图景。
在债券市场实操多年,他形成自己的一套宏观策略系统。这让石磊能从全局判断和理解资产之间的互动模式,将宏观图景分析和风险定价结合。这是他能够去做前瞻性风险管理的法门。
在决定创业时,石磊和合伙人一致认为,中国的资产管理行业即将结束作坊式、工匠型的产业结构,进入工业化时代。银行在内的大平台必须采用配置型、低换手率的Beta策略管理大规模资产,并与外部精品管理人的Alpha能力合作。
他们的直觉在2017年末《资管新规征求意见稿》出台后迅速得到证实。
那一周,石磊感受到客户需求爆发式增长。许多新客户主动找上门来,问他要方案。还有许多找上门的客户其实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知道自己的问题。
后刚兑时代的银行很着急,他们有的建立了一套选精品管理人的方法论,但大多缺少资产配置的解决方案。
“因为以前那个时代不太需要管理贝塔,只要像搭积木一样做好项目选择就好了。”他说。
拿着客户的问题,石磊和自己的团队用逻辑的方式一层层去解决。
石磊把系统的各个功能模块在白板上画成一个全景图。当不平衡发生时,他从系统角度去检查原因,从而避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这是石磊研习生态学时得到的灵感。
“假设有七八种生物,形成了一个系统,突然一个生物没了,另外的生物会取代他的生态位,以前是一头猪,现在变成了一只鸟,但是还是这个生态位,很稳定。”
和许多人的认知完全不同,石磊认知的金融的本质是“风险管理”,而不是简简单单的资金对接资产。在他眼里,不管是投资、融资、做投行、交易,前台、中台、后台,“其实都是围绕风险这个东西,去做出自己的贡献和价值”。
小径分岔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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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7月初,北京大学FICC校友俱乐部在上海举办沙龙。一身白衣,声音磁性十足的石磊既是主持人,也是演讲重磅嘉宾。他的主持幽默且不失专业,把现场情绪调动地恰到好处。
北京大学FICC校友俱乐部沙龙上海站现场
等到石磊自己上台演讲时,他挑了一个自己最关注的话题:“如何积极面对风险”。
听众不少是在资产管理行业工作的北大校友。石磊是他们心中的前辈和偶像。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长期以来,资产管理行业由两大流派主导:一派是受马科维兹指导的现代组合管理流派;一派是价值投资流派。前者主张分散不可知的风险,认为无需判断未来;后者则强调认知事物本质,强调因果。在英美等成熟金融市场,由前者代表的不可超越派占主流。
在台上,石磊勇敢地批判马科维兹。他指出,不断地用数学方法来估计相关矩阵或者协方差矩阵,并不能掌握事物本质。
他以广为人知的债券和股票的“负相关”为例说明。虽然中国债券和股票在过去十几年表现出了明显的负相关,但根据美国从1962年开始的统计,债券和股票有一半时间正相关,有一半时间负相关。
“历史经验很有可能是一个大坑,未来根本不遵循这样的规律。”
台下听众问,那应该怎样积极地去面对风险?
石磊认为可以借鉴的,是社会学家和社会哲学家们的“系统论”和“矛盾论”。
首先要找到系统的主要矛盾,如果主要矛盾在向前发展,就意味着系统可能会发生质变,“就像物理学中的‘临界态’”。他说临界态是最适合做交易的点,“成本最低,收益最高,弹性最大”。
石磊把自己的创业公司取名为“吸引子”(Attractor)。吸引子(The Attractor)是一个物理学的概念,指复杂系统中的准稳态。
“我们的市场由很多智能体组成,它是一个复杂系统,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混沌状态。所以大部分时间是不能押注的。但只有小部分时间,出现各种可能路径的交叉点,就是Attractor,这个时候我们就把它叫做一个可能性的漩涡。”石磊在四季酒店跟我解释。
他归纳自己和桥水基金在方法论上的最大不同在此:我们并不认为市场和经济体系是实时可被计算和预测的。我们认为不能择时,而是需要先验的评估风险分布。
至于到底是分散还是集中管理风险。石磊的回答是,如果未来的路径非常不可预测,则应分散;当风险分布已经非常集中时,则应集中。“风险配置的关键,就是要承担风险,还要承担对风险。”
讲到交叉点这个概念时,石磊引用博尔赫斯的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
这个科幻色彩十足的故事里,博尔赫斯称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小径分岔的花园”。每到一个岔路口,我们走上不同的路,也失去了走进其它未来的可能。因此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
而石磊解释,所谓的风险,它的来源就是时间。“时间就是从现在到未来,时间就是风险,时间就是不确定性。”
人生可能就这么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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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石磊已经在创业路上行进两年。公司现在20多人,规模初具。公司已经在与不少主流机构客户合作。他学会用互联网思维模式思考,先把流量做起来。“有流量,就有价值。”
他告诉团队的小伙伴,“相信我们三年,然后你能看到一个结果。即使我们没做成,你们的薪水也会比以前高很多,因为你学到了东西”。
石磊体会到找大机构收咨询费,“比登天还难”。 虽然签约可能意味着亏钱买卖,大家也没有奖金, 但每一次跟金融机构签约,团队都欢欣鼓舞。
“大家就会觉得,大机构在那么多公司里,跟我们签约,证明我们是主流的,我们不是一般的创业公司。”
因为是名不见经传的创业公司,与客户的第一次见面就尤其重要。石磊往往会结合客户的经验,给对方解释自己的方法论。
“第一次征服,那就征服了,第一次如果没有共识,那就没有第二次了。”
有时他只有20分钟时间,需要用简洁的语言和图表表达自己的理念,并把对方的积累和经验升华总结。讲到位了,客户往往会“眼睛一亮”。
“我一看,行,眼睛亮了,对了。眼睛没亮,就睡了。”
市场上没有第二家公司在做和石磊同样的事。虽然前无来者,但石磊感受到自己被人需要,这支撑着他走下去。
很多外人并不理解石磊,觉得他就是个疯子。他也察觉到自己被“鄙视链”上端的人鄙视。
以前一桌人吃饭,他总是被安排坐主人旁边。自从听说他做“咨询公司”以来,就被换到坐最门口位置了。
石磊不在乎这种别人给的标签。“咱嗨的是这个过程,是你创造了一个没有的东西。”他告诉我,“人生可能就这么一个机会。”
石磊喜欢读科技、历史、社会学书籍。他每年买3000本书,书挤满了父母家的地下室、和他自己家里的每个角落。现在变成在Kindle上买书,空间问题才得以缓解。
泛读带给他不少意外的收获。在北大物理系学习时,有阵子石磊在图书馆实在看不下去本专业的东西,就去把星相学的书翻了个遍。他接受了神秘学的启蒙。
后来他偶尔接触到了塔罗牌。塔罗牌里,石磊认为最有趣的是“愚者牌”(The Fool)。前段时间流行心理测试,他测试出来的“外在人格”是有超强学习能力和艺术天赋的“智者”,“内在人格”却是并无争斗之心的“愚者”。
愚者牌的牌面上,一位小丑挑着一个包袱,已经步行至悬崖的边缘。他的双眼望着天,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
人们对小丑牌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说这位小丑很盲目,快掉下悬崖了,还毫不所知。但石磊深深赞同另一种说法:“知道前面是有悬崖,但他喜欢往上看,他看到的是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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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期:如何正确的面对风险
石磊
摘要:我们要批判马科维茨,他把资产配置变成数学最优化的公式,这只是在形式上找到了结果,而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实质。这也导致我们现在做资产配置的人都在估计协方差矩阵,其实这没法估计,是随着时间变化的。而真正猜风险动态分布的时候,其实是贝叶斯推断,就是随机应变,有了新的信息之后不断归纳总结再去猜测,而非找到一个矩阵一分散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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