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仁东让我找一个“坑”,一找找了12年,后来那里建成了FAST

2017 年 9 月 19 日 中科院高能所

南仁东逝世:国失栋梁 精神永存

作者:赵睿 潘希


国家天文台研究员,FAST首席科学家、总工程师,原北京天文台副台长南仁东因肺癌突然恶化,抢救无效于北京时间2017年9月15日23点23分在美国波士顿逝世。消息传来,社会各界相继沉痛悼念并深切缅怀。


中国科学院院长、党组书记白春礼表示,南仁东先生的先进事迹感人至深,我们要以南仁东先生为榜样,在全国广大科研人员中弘扬热爱科学、献身科学的精神。同时,号召中科院全院学习南仁东事迹,学习他胸怀祖国、服务人民的爱国情怀,学习他敢为人先、坚毅执着的科学精神,学习他淡泊名利、忘我奉献的高尚情操,学习他真诚质朴、精益求精的人格魅力。


媒体:他把一个朴素的想法变成了国之重器


“23年时间里,他从壮年走到暮年,把一个朴素的想法变成了国之重器,成就了中国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项目。缅怀南老,致敬科学精神!”新华社在《“中国天眼”之父南仁东病逝》一文中这样评价他的伟大成就。


“踏平坎坷艰难寻‘它’,埋进深山志在高远。”人民日报官方微博评价说,中国天眼从选址到建成总计22年,只为那一眼万年。科学的圆画得越大,圆圈外的未知就更大。但正因为无数南仁东们,中国科学走得更高看得更远。仰望星空的时候,请记住曾经的领路人。


光明日报在题为《魂向天际觅“蝉鸣”——追记“中国天眼之父”南仁东》一文中提到:斯人已逝,令他魂牵梦萦的大约只有FAST。


在众多缅怀和纪念文章的跟帖和评论中,可以看到这样的描述:南仁东是一位默默奉献的人民科学家,正是有这些为国的科学家,中国的科学事业才能赶超世界先进水平。向为社会进步做出突出贡献的科学家致敬。


与此同时,在各大网站和新媒体平台,网友纷纷致敬这位伟大的科学家:


·国家的栋梁,不对,应该是世界的栋梁。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国之栋梁,我辈楷模。

·您为人类探索宇宙奥秘的付出和贡献永载史册,南仁东科学家永垂不朽!

·老前辈一路走好,向老前辈致敬,向老前辈学习!

·希望他的学生不要辜负老人寄托,把我国的天文事业做好!

·国痛失一栋梁,令人心碎肠断。一生竭心尽力为吾辈指楷模。

·夜空中最亮的星——它是中国心。

·走好,在天堂可以离你想看的星空更近了。

·以后再想起FAST可别忘了他。

·向为社会进步做出突出貢献的科学家致敬。

·这才是默默奉献的人民科学家,正是有这些为国的科学家,中国的科学事业才能赶超世界先进水平。


同事:他毕生的事业已经成功了


2016年9月“中国天眼”落成启用前,南仁东已罹患肺癌,并在手术中伤及声带。他患病后依然带病坚持工作,尽管身体不适合舟车劳顿,仍从北京飞赴贵州,亲眼见证了自己耗费22年心血的大科学工程落成。


中科院国家天文台研究员陈学雷在追忆文章中这样写道:“FAST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拼搏。现在,经过20年的努力,FAST终于建成了,成为举世瞩目的工程奇迹。虽然南老师没有能等到它产出科学成果的那一天、没有能等到他应得的荣誉、奖励,但我想他离去的时候心里一定非常清楚,他毕生的事业已经成功了。”


为了建造一个属于中国的大型射电望远镜,南仁东琢磨了大半辈子,奉献了一生智慧,他愿做奠基石,但是他坚毅执着的科学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


“FAST就像是他的孩子。”FAST工程工作人员黄琳说,南仁东历尽20余年心血,“见证了这个孩子的成长”。他魂归天际,必不忘在宇宙尽头,继续追寻“蝉鸣”,不忘FAST这个“孩子”。


“10年之后,南老师所成之大美‘中国天眼’必将举世皆知。”中国天眼”副总工程师、国家天文台射电天文研究部首席科学家李菂说。


南仁东生前的同事表示,南老师对事业的执着常人无法想象,为后人留下了丰硕成果;南老师患病后仍不忘科研事业,从骨子里迸发出的激情折射出他常挂在嘴边的拒绝平庸。


学生:他改写了那一片荒凉


“记得刚到FAST的时候,那里只有一个硕大的天坑,周围什么都没有,一片荒凉。从坑底走上来,需要1个多小时的时间。”FAST馈源支撑系统助理工程师李铭哲曾经这样描述过。


现在,当你驱车前往克度镇这个偏僻的黔南小镇,再穿过一道道的狭窄山口,到达一个名叫‘大窝凼’的喀斯特洼地时,视野就会被一个500米直径的白色钢环填满,那是史上最大望远镜FAST的圈梁,而和FAST一样不能忘却的是南仁东。


“就在那间办公室里,我们经常和南仁东老师一起工作到凌晨三四点。”南仁东的学生甘恒谦回忆起为FAST奋战的日日夜夜忍不住感慨,“南老师这20多年几乎没干别的,就专注在FAST工程这一件事情上。”


没有南仁东,就没有FAST。这样的说法,在他的学生看来,一点都不为过。

“他是科学家中的科学家。”岳友岭这样评价他的老师南仁东,“做一项大的科学工程,大部分是没有先例的,需要一个核心人物,南老师就是这样的角色。他是技术的核心推动者,是团队中掌握新技术最快的人,从宏观把握到技术细节,都免不了他来操心。去院里汇报项目进展,从未出过任何差错,而且每次都提前一小时到达会场,努力负责的程度超乎想象。”


学生们都为南仁东在科学上的严谨作风所折服,也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打动。他们评价南仁东为人低调、不喜张扬,有侠义心肠。


24载“天眼梦”,梦圆他却离去,但是我们相信,南仁东先生坚毅执着的科学精神和无私奉献的高尚品格会永远印刻在国人的心中。


来源:科学网


南仁东让我找一个“坑”,一找找了12年,后来那里建成了FAST


2016年,举世瞩目的世界最大单口径射电望远镜“FAST”在贵州平塘大窝凼(dang)洼地完工,这意味着中国未来在天文观测上承载了新的使命。然而,FAST背后的艰辛却鲜为人知。


古有十年磨一剑,今有二十年铸“天镜”,南仁东、聂跃平这些名字已然与FAST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成就了FAST,FAST也成就了他们。在过去的十多年里,聂跃平带领团队寻寻觅觅,终于给FAST找到了一个“安稳”的家,这是怎样一段令人心折的故事?



聂跃平

 FAST系统总工程师

中国科学院遥感与数字地球研究所非再生资源遥感应用研究室主任,

中科院、教育部、国家文物局遥感考古联合实验室副主任



以下内容为聂跃平演讲实录:


大家好,很高兴能跟大家一起聊聊FAST。

 


大家看这个大锅,直径500米,接收面积有32个足球场那么大,它的探测能力是137亿光年以远,大家算一下就知道这有多遥远。我是怎么和这个大家伙结缘的呢?这得从我的生长、学习、工作环境说起。



这是我生长的地方,贵州独山县,一个喀斯特地貌发育的美丽地方。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河里有野生的大鱼,天上飞有各种飞鸟,山里都有豺狼虎豹,这一点也不夸张。

 

我生在上个世纪的1958年,小时候很调皮,经常背着家人跑出去玩。看到河流和山川,特别是山洞,就总在想,这些地下暗河是怎么形成的?有些河,流着流着就下去了,可一会儿又从那边冒出来,这让我感觉很奇怪。

 

带着这些疑惑,我读完了高中。那时候高中毕业要下乡当知青,很艰苦。我16岁下乡当知青的时候,干的活跟大人是一样的。我估计现在的16岁孩子,大多还离不开父母。1977年我考上大学,带着这些疑惑挑了一个水文地质、工程地质的专业。到了大学才知道,贵州是一个喀斯特面积占了70%的省份,所以它的风景很美丽,但是土地很贫瘠。

 

因为喀斯特的岩性是碳酸盐,它可以被水溶解,贵州水又多,所以地表水下来以后就往地下走了,地表没有水,地下水很丰富,但是你取不到。

 

大学毕业以后,我被分到贵州地矿局工作。可能与喀斯特有缘,我分过去的时候,当时正好单位接受了国家项目黔南岩溶研究,研究它到底怎么发育的,怎么来治理它。出于这个目的,当时项目划了一块七万平方公里——一个贵州岩溶发育最好的地方进行研究。

 

五年之内,这里的山山水水我都基本上跑遍了,比如暗河、溶洞等等,特别是跟后面有关系的洼地。洼地很深,全是岩石,岩石上面有点土可能会长点树,树也不会成材,要种庄稼也很困难,所以我觉得有啥用呀,就没在意这件事。但是整个贵州、黔南的喀斯特发育规律我基本上心里有数了。

 

1988年后,我到南京大学去念硕士和博士,正好我的导师是我国著名的地理学家任美锷先生。他抗日战争的时候,跟随浙江大学到贵州做岩溶方面的研究。他听说我在贵州搞过系统的岩溶课题,他就对我下猛药了,把他平时所有喀斯特方面的研究成果和经验全交给我了。

 

1993年我到中科院遥感所做博士后,师从我国著名的遥感学家陈述彭先生。1994年,我想遥感技术学了以后,怎样在喀斯特地区发挥遥感的作用?我想来想去,正在发愁怎么办,怎么用,这时候,照片上这个人,当时国家天文台(当时叫北京天文台)的副台长南仁东——现在是射电望远镜首席科学家,他找到了遥感所。



这件事是怎么来的呢?1993年他们在日本开了一个天文大会,提到射电望远镜,因为射电望远镜(可以)探知未来,你的设备不行你根本就没有发言权。回到国内以后,他们认为中国作为一个大国,也应该建立这样的一个射电望远镜。但是全国这么大的面积,要找这么大的坑,要上哪儿找?

 

所以他们找到遥感所,遥感所就向他们推荐我,说正好有一个博士是专门研究洼地的。因为喀斯特洼地在西南地区发育最好,但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当时就跟我说要找一个坑,我问有什么条件。他说,第一这个坑要圆,不管什么坑就是要圆;第二交通要方便,不要在喜马拉雅山,再好的坑也去不了;还要相对的隔离,人不能太多,人多了也建不成;最关键的一条,要没有无线电干扰。

 

我想贵州都符合这些条件,肯定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我就答应他了。答应他以后我就直接下去了,去了一个月。当时我也没把握,因为以前对喀斯特洼地没有这么详细地研究过。回来以后我给他写了一个报告。他当时在国外开会就说了这个事,国外专家说,你们贵州还有这个东西?他说有。

 

到了八九月份,就正式成立了FAST推进委员会,这个事就开始正儿八经的做了。这时候我被任命为选址组的课题负责人。我在贵州做了这么多年,虽然知道有洼地,但是贵州洼地成千上万,要挑最好的,怎么挑?

 

遥感发挥了很大作用,但当时的遥感分辨率没有现在那么高,现在是二十公分的分辨率,那时都是几十米,只能大概知道在哪一片。把洼地圈出来,我们通过半年多的时间,确认了四百多个,具体符不符合要求,那得去现场看,也不可能挨个跑。所以就在地形图上挨个对,定了一百多个洼地,然后这一百多个洼地都实地跑遍了。

 

贵州那个地方可能有些人去过,全是山。艰苦到哪一步呢?有时候我们下到洼地底,当地老百姓十几分钟下去了,我们要半个多小时才能下去。上来也是,我们上来得一个小时,而且累的不像样。而且贵州雨多,不小心踩滑一下,几十米就滚下去就完了,非常容易出危险。我有几次都滑下去,幸好树木比较多被拦住了。



我们去的地方必须远离城市和喧嚣,一年两年大家都能适应,时间长了一搞就是十年,大家都很疲惫,有些人就有点盯不住了。我也有打退堂鼓的想法,因为这是一个遥遥无期的事情。但是我作为一个贵州人,又是专门研究这个的,我想这个事还是得做,后面还会讲到为什么要坚定地做下去。

 

最后选来选去,选到了这个大窝凼洼地,名字是很形象的。大家看到这个照片上有路,这个路怎么来的?是当年当地县政府组织当地的老百姓修的。当时我们没敢告诉他选在那儿了,但他们知道我们老往那个地方跑,就猜,然后组织老百姓就把路挖通了。

 

八公里,一分钱没花。当时因为县里面财政很困难,政府就给老百姓粮食、棉花,就这样挖,几个月就挖出来了,现在起码几千万才能修出来。所以他们的积极性是非常高的,老百姓对这个事非常向往。

 

这个点定下来以后,我们要求它的工程量最小。因为如果工程量多了,要花几个亿去开挖也是不行的。所以这个点定下来以后,还要用现代的技术,在十多年以前都是像仿真模拟这样比较高的技术。要用编程软件把每一个点都要走到,达到开挖量最小、最稳定,才能把这个位置定下来。


然后还要进行工程地质初勘,因为喀斯特下面很复杂,不知道哪里发溶洞,哪里有漏洞,哪里有管道,这个地基要求是非常高的。虽然通过物探,把异常的地方先圈起来,再用钻机勘探、取样,你看打出来的岩芯。



很困难,一百多米深,提一次钻就要几个小时。搞不好一打下去,那个钻头就卡在下面了。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打,打了几百个钻孔。在平地打没事,要到山上去打,那个钻就必须拆开,拆开以后再抬上去。因为打钻需要水和电,水还要请人挑。这个条件非常艰苦。当时还没有路,我们去的时候都是原始状态。

 

经过十多年的努力,2006年FAST终于批下这个项目。这十几年,吃的苦都没关系,但是天文台开始做这个项目的时候,它并没有固定的经费支持。它只是一种设想,大家都觉得可以做,但是同时要开展五六个领域的研究,我的选址也是其中一个。

 

给的经费实在是太少了,那怎么办?当时我胆子也大,给周光召院长写了两次信,他批了两次。第一次给了五万块钱,第二次给了六万块钱,那时候已经很不简单了。随着选址的力度加大,经费还是不够。

 

科技部的原部长徐冠华,原来在我们所当过所长,当时我又给他写信,他看到情况又给了六万。最后我把我们所长郭华东院士带到现场,我说你看能否从所里支持一下,他看到大家条件很艰苦,的确很震撼。回来后,从所长创新基金给了我二十万,这下就安定下来了,后面国家立项就好办了。

 

国家立项之后就开干了。天文台任命我为台址开挖系统和勘探系统的总工程师,负责地质强勘、开挖设计等一系列的工作。从2006年批下来到去年,整整干了八年才建成。工程难度难到哪一步?要先把这些山劈下来,还要把它运出去,这个工程量大家可以想象。



后面的工作跟我没关系,后面都是机器上层建筑,我就是负责下面的部分。现在我们国家的工程能力非常强,方案确定很快就能起来。望远镜做成以后有三大创新点,选址成为创新点之一。为什么呢?因为利用了贵州喀斯特洼地来建这个大型的射电望远镜,这是一个创新点。

 

这张照片是十多年以前照的,这一家人就是大窝凼下面的住户。1996年我第一次下洼地,他们问我干什么的,我们说我们是北京来的科学家。了不得!当时他们很穷啊,就叫他儿子抓鸡。

 

他们的鸡都养在山上,很难抓,抓了半天抓两只鸡回来,然后端出他们自己酿的米酒。喝! 我说喝吧。拿碗,我说这怎么喝?他说一口一碗。一尝才二十多度,我说没事儿,没事儿那就干吧!结果两碗下去就晕了,后来是他们把我扛上来的。鸡肉我一筷子没尝到,那个鸡是真正的土鸡! 



这种感人的故事还有很多,你看到那个拐棍没有?门口靠着那个竹竿,是专门给我准备的。因为后面人下去多了,就把我单独分开,说其他人的在那边,这是聂博士专用的。所以,可以说我跟当地的百姓们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

 

现在天眼建成了,当地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外国人去考察的时候,他们夹道欢迎。那些老外跟我说,从他们善良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些向往现在已经实现了。

 

这个镇以前我去的时候,没有一间像样的房子,全是草房。现在有三个五星级宾馆,有若干饭店,比如天文饭店什么的。我是前天才从那回来的,看到一个烧烤摊,叫什么天文烤肉,哎呀,真的是……。

 

而且那里已经建成天文小镇、天文博物馆,大家有机会可以去看一看,的确非常非常壮观,还带动了周边的县。



今天站在这儿,我想说啥呢?我想对年轻人、小朋友们说,这个世界充满了诱惑,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干一件事,最多两件事,所以你们看准一件事就要做到底,这样你就会有收获,未来就是你们的!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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