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捕手志(ibushouzhi)
价值君注:「捕手志」一直都希望能够绕到投资人的背后,顺着他们的视线去看他们所看到的世界、所走过的路、所做的决策、所运用的思维方式。
采访天使投资人刘峻先生亦是如此。我们已分别详细介绍了刘峻先生的投资策略与案例(刘峻是今日头条、牛股王、好贷等明星企业最早的投资人),但由于过去他一直观察研究全球的政经格局,个人阅读了大量的古今中外的书籍,想象力也极其丰富。
以下这篇深度长文,来展现他这些年观察研究的成果:涉及全球政经格局走向、历史的兴衰与人类共同命运的思考、科技爆炸、新力量的崛起等等。我们将文章中刘峻先生部分精彩的回答摘录出来,让大家一睹为快:
历史本质上是一种关于人类行为的大数据。
很多投资人喜欢履历漂亮的创业者。但是你看中国历史上,哪些创业者是上升幅度最大的?不是那些出身高贵的王侯将相,反而是两个草根:刘邦和朱元璋,一个亭长,一个和尚。
人工智能最大的果实,很可能还是会被巨头们收割。目前二级市场给巨头们的估值,并没有把他们在AI上的投入和积累充分计算在内。买这些巨头的股票,长期回报反而可能会超过很多专门投AI的基金。
刘慈欣说「地球上的第一个永生人或许已经诞生了」。会不会不是通过躯体,而是通过意识来实现?开发出一台可以实现意识上传的量子计算机,难度或许低于维系一个生物体的永生
01
看大势
捕手志 李曌:现在大家非常关注的消费升级,您怎么看?
刘峻:消费升级大家都看好吧。不过如果一件事人人都看好,这时就得提醒自己小心一点了。有一个信号要注意,就是现在的居民负债率已经接近十年前的3倍,以前一直说美国人借债度日,中国人储蓄率高,其实是老皇历了,甚至有统计说中国家庭的负债率已经赶上美国。
现金贷为什么这么火?说明有相当一部分人手里真的没钱了。高房价把老百姓的钱吸走了,迟早会对消费形成压制。万一经济下滑,目标人群失业率上升,或还不起房贷,到那时有些「伪消费升级」就会经受考验。
我也投消费,但有意回避大众消费,主要投面向中高收入人群的、偏高端一些但不奢侈、有一定支出刚性的品类。因为对高收入人群来说,这类消费占收入的比重相对小,万一收入减少,支撑这类消费不至于问题太大,而中低收入人群的消费力受影响会比较大。
捕手志 李曌:现在大家对国家经济前景的分歧和争议很大,您的看法呢?
刘峻:中国经济有特别积极的一面,也有比较消极的一面。积极的如新经济、新制造,其中互联网业的发展速度比美国还快,腾讯和Google差不多同一年上市,但是上市后的涨幅是Google的20倍。另外中国目前每年毕业的大学生人数是20年前的好几倍,虽然新生劳动力数量大幅减少,但劳动力素质有很大提高。还有中国人的企业家精神、创富欲望和勤奋程度,在世界上也依然是很靠前的。消极的譬如国企和地方债,就不展开说了。
目前是积极的和消极的两种因素在赛跑,打个不太确切的比方,就像深圳和东北在赛跑,一个往前跑,一个往后拽。如果积极的因素跑得快,制度层面全力以赴地营造一个好的环境,把资源引导到投入产出比高的地方去,中国经济就还能继续看好;反过来,如果老想着挽救那些坛坛罐罐,继续从产出高的部门抽血来给那些负产出的部门输血,那就比较难了。
捕手志 李曌:有没有什么简单明确的指标,可以让我们观察和判断的?
刘峻:我不是经济学出身,下面说的可能比较业余,仅供参考吧。我自己主要看这几个指标:
1)居民的负债收入比,07年是30%多,近十年因为房价的因素,这个指标涨了近三倍,现在已经到90%了,也就是说,再往下大多数人想买房也没钱了(一线城市除外)。现在地方财政主要靠卖地,GDP也主要靠房地产和基建投资拉动,其中基建受地方债限制很大,一旦房子真的卖不动了,整个链条都会产生连锁反应。何况投资拉动的边际效应本身已经递减了很多。
2)M2,表面上增长减缓,但是目前M2的统计中没有包括理财产品,如余额宝等。即便不包括这块,中国的M2也已经超过美日之和,M2和GDP之比大概是美国的2.5倍多,要注意的是美元是全球货币,所需要的发行量本来就应该比人民币大。
3)中美贸易和汇率。中国如果还是一个封闭的经济体,那么再大的困难也能在内部消化,譬如大跃进,譬如上山下乡。但是现在整个经济对进出口都很依赖,而外部世界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所以这个经济体和外部发生联系的环节会成为相对薄弱的一环,也就是国际收支和汇率。
目前中国每年5000亿美元的贸易顺差中,其中3500亿来自美国,而美国每年差不多也是5000亿的逆差,3500亿给了中国,特朗普说很多次了不能容忍这种局面继续下去。中美贸易战如果真的发生,会是一个比较直接的导火索,好在白宫内部的贸易「鹰派」现在有点边缘化。
4)特朗普税改和美联储缩表。税改一旦通过了,对中国FDI(外商直接投资)的影响是比较直接的,还会连带影响到汇率、就业和税收。缩表也一样会影响汇率。
捕手志 李曌: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有一个相对明确的结果?
刘峻:我不是算命先生,非要瞎猜的话,估计快的话一两年,慢的话三五年,有些事情可能就会水落石出了。但是老话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发展快不一定是好事,有危机也不一定是坏事,危机可以倒逼改革,甚至可以让很多原本推进不了的改革一下子突破。为什么78年我们能改革开放而之前不能?就是因为十年文革后,多数人都知道不改不行了。
从最近一年的一些政策,譬如混改、控制货币发行、农村土地流转、地方债终身负责制,以及强调保护企业家精神来看,应该是在很积极地做应对的准备了,说明上面对形势判断的清醒程度远超以往,这些都是好的迹象。
另外一些政策,譬如逐步冻结房产交易,其用意也是很明显的,有些眼光毒的人几年前就已预见到会有这一步,甚至推导出了由汇率、债市到楼市的三部曲,现在看一步步都得到了验证。
分析中国经济,不能只看台面上那些经济学家的观点,我知道的眼光最独到、见解最深刻的几位高人,都没什么名气,而他们对形势的判断基本上是有共识的。我有个朋友甚至在20年前就已基本预见到了今天的局面,我现在只希望他当年的预测不要再进一步应验,毕竟这20年里也发生了很多新的变化。
我个人觉得,无论汇率、债务,还是体制上的一些问题,其实都不是根本性的、不可克服的障碍,理论上都有机会改变。最大的困难还是在人口,即便现在全面放开并用最激进的政策去鼓励生育,出生率也很难扭转了,全球范围内还没有能扭转的先例。
即便能扭转,现在开始狂生孩子,这代人也得过20-30年才能开始工作,何况之前20多年已经是一个出生率的低谷。这么大一个空档怎么填补?想来想去,唯一可指望的也就机器人和人工智能,以及通过医疗技术的进步来推迟退休年龄。日本就是这么做的,但是已经失去了30年。
捕手志 李曌:有些学者很乐观,像任泽平、金灿荣等,您怎么看他们的观点?
刘峻:还有更乐观的,譬如用不了几年我们就超过美国了,等等。尤其是非经济学出身的,他们的预测背后的逻辑,很大程度上是用过去30年的增长曲线来推演今后。
这类「超英赶美」的推演背后,其实都隐含了一个假设和前提,就是按现在的汇率来测算和对比中外国力。万一汇率有大的变动呢?那么比价关系就变了,无论超这个还是赶那个,都要先重新算。
捕手志 李曌:人民币今年不是反弹了很多吗?
刘峻:是的,一是因为外汇管制,二是前半年美元本身对多数货币都在贬值。
前阵子周小川讲话,有一个意思,大概就是任何一个经济指标如果偏离均衡太远,最终都会向均衡回归。人民币汇率的均衡点在哪里?我看到的最激进的观点认为:最终的均衡点应该参考其它大国的M2/GDP来重估。这个算法很简单很粗暴,但是至少可以让你心里大概有个数。
捕手志 李曌:用过去推演未来有什么问题?
刘峻:股市在5000-6000点时,有些股评家说:「上证指数从1000多点冲到现在,按这个速度保持下去,很快就会过万点。」其实就是这个逻辑。
再举个例子,大概十年前吧,有诺基亚的人跟我说「诺基亚要转型互联网了,按我们的手机用户增速来测算,诺基亚将成为全球最大的互联网公司。」听上去很有逻辑啊,小米讲的不就是这个故事吗?如果用户量和增长率一直保持下去,谁说诺基亚没这个机会?
问题是那年在一个叫Cupertino的小地方,有人发布了一款很不成熟的产品,叫作iPhone。
捕手志 李曌:如果把一带一路考虑进来,是不是可以从一个更大的视角,发现很多积极的因素?
刘峻:一带一路不光是为了消化国内的过剩产能,背后还有一个深层次的考虑,就是配合人民币国际化来消化超发人民币,也就是让一带一路那些国家都用人民币来结算,这和美国印钞全世界一起背是一个道理。如果能实现,确实是一举两得,是一个货币软着陆的好办法。
不过操作上需要注意,得尽量把钱投到回报前景好的地方去,譬如印度、越南、柬埔寨这几个国家,虽然有风险,但是机会也很大。至于那些政治不稳定、法制不健全、甚至宗教极端主义盛行的国家,指望这些穷兄弟富了后能拉大哥一把,估计就和「振兴东北」的效果差不多了。
捕手志 李曌:巴菲特说他做投资时不关心宏观,只关心微观,因为危机每隔几年都会来一次,和你没有多大关系。宏观经济对于投资影响大吗?
刘峻:宏观确实往往研究不清楚,所以我们做投资应该把研究重点放在企业上,不用太在意那些宏观波动。但这里有一个前提,就是巴菲特生在美国,他的投资生涯正好赶上了一个帝国的上升期和鼎盛期。如果他赶上的是29年那波大萧条,又会怎么样?
最近赵丹阳有篇文章我很赞同,他说如果你不看大势,在1937年或1967年投资中国,或是20年前投资日本,不管你多聪明,基本上注定了是大输家。
历史有时是会发生断裂的,譬如古罗马,多发达的文明,早在两千年就已经有非常好的城市卫生系统,但是到了中世纪的欧洲,甚至直到18世纪的巴黎,市民反而都直接从窗户往外面大街上倒马桶了,富兰克林第一次去巴黎时甚至被熏晕了。同样的断裂在中国也发生过多次,譬如从宋到元。
所以做投资可以不看宏观,但是一定不能不看大势。
如果看不清大势怎么办?那么宁肯把问题看得严重一些。中国企业家里谁的危机感最强?任正非、马云、马化腾,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居安思危,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国家也一样,危机感最强的都是最厉害的,譬如日本、以色列。那些天天唱歌跳舞分福利的,希腊、巴西、委内瑞拉,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做投资也一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02
看兴衰
捕手志 李曌:我知道您很喜欢历史,读历史帮您做投资避免了哪些错误,能举例分享么?
刘峻:历史本质上是一种关于人类行为的大数据。就像孔明为什么选择刘备?斯大林为什么要支持国民党?他们在判断哪一个人会崛起、哪一种势力会取胜时,和做投资时对人和趋势的判断是很接近的。
和历史一对照,很容易发现当下的问题。譬如很多投资人喜欢履历漂亮的创业者,最好是斯坦福毕业从硅谷回来,或在BAT当过高管的。但是你看中国历史上,上升幅度最大的是哪些创业者?不是那些出身高贵的王侯将相,反而是两个草根:刘邦和朱元璋,一个亭长,一个和尚(至于他俩杀功臣那是当时的游戏规则有Bug)。所以有时投一些履历不那么高大上的创业者,反倒能收获意外的惊喜。
捕手志 李曌:能给我们的读者推荐几本书吗?对投资有帮助的。
刘峻:投资类的书很多,经典的几本其实大家都看过。我觉得最能帮助投资人提升眼光和判断力的,反而是那些具备思想穿透力的政治、经济和历史著作。
政治学建议看亨廷顿的,经济学可以看奥地利学派,譬如哈耶克。世界上投资比特币最成功的人里,有很多都是受奥地利学派影响。很惭愧,我也是因为看过奥地利学派的书,很早就看好比特币,可惜我中巴菲特的毒太深,「不熟悉的不投」,总觉得对区块链不够了解,需要研究透了再下手,又老没时间研究,结果一拖再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哈耶克甚至对人工智能的发展都有影响,他在上世纪40年代写的一本心理学著作《感觉的秩序》里,仅凭单纯的思辨就推导出了神经网络的结构。
历史方面,我20多年前看过一本小册子,钱穆写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讲各朝各代初创时一些出发点很好的制度设计,后来如何演变和扭曲,最后为什么漏洞百出,其中有什么利弊得失。做投资的人看了,可以在做预测时避免很多想当然的成分。
班农也类似,虽然经常被美国那些肤浅的自由派乱批,但其实很有眼光,可能是当今世界最厉害的两位政治家之一,另一位是莫迪。其实越是眼光独到、思想深刻超前,就越不容易被同时代的多数人接受,哈耶克和亨廷顿当年也都争议很大。还有本书也是我近20年前读的,叫《复杂》,很有意思,当时火得跟这两年的《人类简史》差不多。
捕手志 李曌:哪方面的历史您觉得是应该重点读的?
刘峻:复旦有个叫唐世平的教授说过,读历史要多读世界史,不要只读中国史,因为中国史自秦制确立后以重复居多。我个人觉得中国史大家都已经很熟悉了,可以再多读一些希腊罗马史,还有近现代欧洲史,尤其是英国史。
英格兰其实是个小国,但却贡献了近现代文明最重要的几大成就——大宪章、代议制、工业革命等等。英国贵族的政治能力也是首屈一指,一个岛国搞「均势」,就把整个欧洲大陆玩得团团转,最后建立起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帝国,把一个岛上的方言生生普及成了世界语,还独自霸占了两个大洲。像丘吉尔的眼光,搁现在就是最顶级的投资大师,如果他在罗斯福的位子上,整个现代史都要改写。
有人说英国不是没落了吗?其实人家只是换了一个壳而已,美国不就是英国的延续吗?还开枝散叶了加澳新等一堆国家,儿孙满天下。
捕手志 李曌:您自己最近正在看的一本书是什么?谈谈它对您的启发吧?
刘峻:《罗马人的故事》,一个系列,十几本,讲一个伟大帝国的兴起和衰亡,启发很多,从政治、人生到投资都有。其中帝国衰亡部分有些情况和现在的欧美很像,譬如异族大量迁入却又来不及同化。
03
看未来
捕手志 李曌:谈完历史,您对未来又有什么看法?
刘峻:大概三年前吧,我和几个做投资的朋友说,阿里和腾讯会成为超过万亿美金的公司,他们认为我在瞎吹,因为当时苹果好像才4000亿美金。但仅仅两三年的时间,腾讯的市值就已经4000多亿美金了,阿里要是加上蚂蚁金服,都接近6000亿美金了。
算上Google、Facebook、亚马逊、苹果等,用不了几年,就会有万亿美金市值的公司出现。而且这个趋势还会加速,以后可能会出现几家市值5-10万亿美金的超级巨头,甚至更高。
巨头们不但拥有技术和资源上的优势,还有体制上的巨大优势。以「风险投资+期权」为特征的硅谷公司,是人类历史上最能激发进取心和创新精神的组织形态,在这点上国家、宗教、军队、工会、黑手党等传统组织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所以我们会看到Spce X和蓝色起源正在赶超NASA,这两者在体制上的对比类似民企和国企。
这些巨头将来还会成为全能型的科技寡头。他们已经表现出很强的跨界能力,亚马逊从一个卖货的变成了云计算第一,Google更是什么都做。将来几乎所有前沿科技都会被这些公司覆盖:交通、新能源、太空探索……还有生物基因领域,硅谷在这方面投了很多钱,今年以来癌症研究已经开始出现一些突破了。以后生物科技最厉害的不一定是默克、默沙东这些大药厂,没准是硅谷的科技公司。
捕手志 李曌:这里面您最看好哪几家公司?
刘峻:相对来说,我更看好Facebook、亚马逊和腾讯。
看好腾讯是因为微信在几年内很难超越,而且微信作为腾讯的主业,还没怎么开始商业化,腾讯现在挣的还都是游戏这些副业的钱。
看好亚马逊是因为贝索斯这人在商业上极其成熟,几乎不犯错,而且跨界能力极强,从云计算到发射火箭都搞得不错。看好扎克伯格是因为他最年轻,格局和魄力很大,而且在商业上极其现实主义。Google当然也很了不起,但是商场上理想主义通常干不过现实主义。至于苹果,几年前就已经是一家吃老本的公司了,它现在挣钱越容易,将来危机越大。
捕手志 李曌:人工智能领域会不会冒出一些新的巨头?
刘峻:新公司永远都有机会。不过我觉得,将来人工智能的大部分果实,没准还是会被现在这些巨头们收割。因为算法发展到最后,其实大家都差不多,数据才是AI竞争的关键,而掌握数据最多的就是巨头。譬如腾讯的语音识别将来一定会是国内最好的,因为微信里有最多的语料。
目前二级市场给这些巨头们的估值,基本都是按现有业务的利润估的,并没有把他们在AI上的投入和积累充分计算在内,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当作了负面因素,因为AI投入大了会影响利润。所以与其去投资那些天价AI创业公司,还不如在这些巨头的股票回调时买入,长期回报反而可能会超过很多专门投AI的基金。
捕手志 李曌:这些巨头的影响力会不会超出商业领域?
刘峻:当然会。一个越来越明显的趋势是:硅谷的巨头们正在成为超越政府和国界的力量,但是欧美政府其实拿它们没有太多办法。你看特朗普多讨厌硅谷,贝索斯买了《华盛顿邮报》天天骂他,他也没什么招,想让苹果们把钱挪回美国来收税要费很大的劲,想搞反垄断来拆分巨头就更难了。欧洲更是只知道罚款,有多大用?巨头最不缺的就是钱。
当然随着巨头的势力日益膨胀,他们遭遇的舆论压力和政治阻力也会越来越大,反垄断的呼声会越来越强,但是对巨头来说,将来真要被逼急了,干脆花个100-200亿美金,去委内瑞拉这种穷国买个小岛,成立一个独立国家过把瘾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我们在科幻片里常看到一些超级公司掌控一切,恐怕会部分地成为现实,科幻片总有一天会变成纪录片。
当然中国会是一个例外,中国政府掌控的资源之多,控制力之强,和欧美政府不是一个数量级。今后30-40年,美日等几个主要大国都会陆续进入下降通道,只有科技巨头在不可阻遏地膨胀,你看不到有多少力量可以与它们抗衡。
贝索斯和Elon Musk这样的精英们掌握的不仅是互联网,还有以后的新能源、生物技术、太空技术……,硅谷好几个大佬如彼得蒂尔还在投资和研究长生不老。他们会成为新一代的「智人」,就像几万年前智人在和尼安德特人的竞争中胜出一样。问题是谁是新一代的尼安德特人?
捕手志 李曌:这么发展下去,会带来什么后果?
刘 峻:最直接的问题就是:科技行业创造的就业人数远低于它消灭的就业机会。譬如美国有160万卡车司机,算是蓝领中所剩无几的高薪工作之一了,但是十年之内就会被无人驾驶取代,这些司机和他们的家人加起来有大几百万,靠什么活?
现在不少人提倡全民基本收入制度,不干活也发工资,养活那些因为AI和机器人而普遍失业的人群。这里先不说福利国家本身的副作用,即便这办法可行,全民基本收入也会是一个较低的工资水准,一个数字鸿沟越拉越大、中产阶级大幅萎缩、由橄榄形转为金字塔形的社会,又如何保持稳定的民主体制?而且全民基本收入会进一步鼓励和放大不同族群的出生率差异,对欧美国家来说,这会是一个特别棘手的问题。
这对保守主义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对进步主义和自由派来说,这一趋势表面上是个扩大基本盘的机会,多向有钱人收税多给底层发福利就行,但是时间长了有可能会撕裂目前硅谷和美国少数族裔的政治联盟。这一联盟原本就脆弱,在奥巴马要求硅谷按人口比例招聘非裔和西裔时就已经很尴尬了,未来势必更加难以自洽和兼容。长期而言,硅谷的政治倾向有右转的可能性,Elon Musk已经开始怼汽车工会了,美国的政治版图还会有大的重构。
捕手志 李曌:哪些问题可能会让您丧失信心或十分沮丧?
刘峻:一是核扩散,已经开始失控了,很可能还会加快,就像链式反应;二是现有主要大国都有人口结构导致的老龄化或南非化问题。在某些族群出生率远高于其他族群的情况下,如果民主制度不发生变化,政权最终必然向高出生率族群转移。
按目前趋势看,法国、俄罗斯、甚至美国的主体民族都将在一两代人内萎缩成少数民族。这几个都是拥有洲际导弹的核大国,人口结构的变化也即意味着核武控制权的转移。而核武的小型化早晚会获得突破,到时候失控的风险会急剧增加。现在连可控核聚变都已经有好几家创业公司在研究了。
更糟的一种可能是族群撕裂导致事实上的内战。前年巴黎街头就已发生过死亡一百多人的集体屠杀,受害者被迫成排跪下,挨个从背后被行刑式爆头,而法国总理却只能要求国民「习惯和适应恐怖袭击」。
俄罗斯则正在事实上失去对国内某些地区的控制,车臣总统公开宣称,对未经他批准进入车臣的俄联邦警察格杀勿论,还派人到莫斯科当街刺杀政治家,事后当局也不敢追究。美国相对好很多,但是近一年左右翼分裂的程度,其实已经有点向南北战争之前态势发展的苗头。如果民主党不能赢得大选,加州再过十年就会成为另一个加泰罗尼亚。
科技爆炸,民主倒退,大国衰落,加上核扩散失控,石油没落后产油国的动乱,以及与高出生率相关的宗教极端主义扩张,构成了今后几十年的几大高确定性事件。此外还有一些不确定的风险,譬如比尔盖茨预言的新型病毒大爆发、Elon Musk预言的AI失控,等等。这其中只有科技爆炸和石油没落是相对乐观的因素。
我们未来可能会生活在一个动荡的世界。福山在《历史的终结》里预言了民主的最终胜利,结果被证明他和亨廷顿之间差了1000个默克尔。我怀疑未来有可能比亨廷顿预言的还要动荡,毕竟他生前只看到了文明的冲突,还没来得及看到AI突破、朝鲜拥核,以及石油体系的崩溃,等等。
就像一位当代美国政治家所说:「我们正处于一场漫长而残酷战争的开端,只是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意识到。」你觉得这些离我们很远吗?离咱们几百公里的地方就有人在试爆氢弹。
捕手志 李曌: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我们该如何准备和应对?
刘峻:历史上任何一次危机发生之前,预言危机的人都会被大众嘲笑,绝大多数人都是习惯于岁月静好,不愿意面对现实,这是人类共有的惰性。大多数人压根就不相信会有危机,那还谈什么准备和应对?
中国的80、90后整体上是乐观的一代,尤其是互联网和VC圈的,毕竟从生下来开始,所生活的世界总体上就是一天比一天好,习惯了就会有路径依赖,潜意识里就会觉得硅谷的今天就是北京的明天。但是00后就未必了,我儿子三年级时看完《三体》,然后开始天天锻炼身体,到处找野外生存的书看,就因为担心《三体》预言的「大低谷」有一天真的会来。他们这一代的一生中,遇到的挑战和变化之剧烈,恐怕会远超出我们已有的经验。
捕手志 李曌:最悲观的一种可能性会是什么样的?
刘峻:中期看,族群/宗教冲突+核失控;长期看,AI万一失控,有可能成为更大的、根本性的威胁。
咱们已经扯得很远了,索性往最远了扯吧: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的假设,叫作「大过滤器」理论,说的是从没有生命到发展成星际文明,中间可能要经历9次大的淘汰和过滤,每一次都只有极小概率能通过,譬如从有机物发展出可自我复制的分子、从单细胞生命发展到多细胞,等等。我们之所以一直没能真正接触到外星文明,或许就是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外星文明能通过这最后一轮淘汰。
按这个理论,地球文明已经非常侥幸地通过了8次过滤,正在逼近第9次。按目前技术进步的加速度,这个时间估计不会太远,快的话甚至有可能就在几十年内。如果地球和其它外星文明一样没能通过这最后一关,你觉得会是发生了什么?
捕手志 李曌:那有什么可以让人乐观点的希望吗?采访快到最后了,您能不能给我们一个「光明的尾巴」?
刘峻:目前看来最能寄予期望的,还是科技。学会骑马和工业革命,让人类先后实现了对脚和手的超越,而AI则是要实现对脑的超越,这是由人进化到「神」的决定性的一步, 不排除有可能带给我们一个乐观得多的未来。往好了想,没准新的大航海时代都要到来了,要不怎么连孙正义这种老头都说兴奋得不想睡觉呢?
你我都是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最幸运的一代人。地球上大概曾经生活过1000亿人,其中多数都没活到我这个年纪。虽然文明一直都是在以加速度发展,但是之前这个加速度太小,我们的祖先在其一生中都感受不到多少技术的进步。工业革命后的人应该能感受到一些了,但也只是代数级数的,而我们这代人已经开始感受到几何级数的变化。
至于我们的下一代,他们将有机会亲历由人进化为「神」的那一天。我儿子的理想就是长大后研究曲率引擎和光速飞船,将来在面临降维打击时,可以逃离太阳系。
再扯远点。我看科幻电影时最不爽的一点,就是发现很多导演的想象力都很贫乏,外星人也都非要和地球人一样,长着头颅、躯干和四肢,为什么外星人就不能长得像一个轮胎,或是一团面糊呢?如果真有可以实现超光速穿越的更高阶文明,这类高等智慧完全有可能已经实现对肉身的超越,没准就是一束在宇宙中穿梭的波。
刘慈欣说「地球上的第一个永生人或许已经诞生了」,人的永生会不会不是通过躯体,而是通过意识来实现?从工程角度来说,开发出一台可以实现意识上传的量子计算机,难度或许低于维系一个生物体的永生。陈天桥砸十亿美金搞脑科学,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吗?
到那时候,大家都生活在虚拟世界,星际航行也简单多了,你看上哪颗星星了,通过「量子纠缠」朝那里传输脑电波就行,大家都跟鬼魂似的在外太空飘,还要什么飞船啊。
不好意思,今天扯得太远,已经离题万里了,咱们到此打住吧,不然再往下就要扯到宗教和玄学了,刚才那些就当是我在说梦话。
捕手志 李曌:最后一个问题,冯仑总说我们都生活在历史中,说完当下的话就已经创造了一段历史。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人,一个负责任的企业家,应该有这样一个历史的意识:经常在历史中确定自己的位置,然后寻找未来的方向,留下过去的足迹。但这个思想与王兴经常说活在当下,既往不恋,纵情向前的归零思想是否有所矛盾,您是如何理解的?
刘 峻:惭愧,我没看到过这段话。冯仑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尤其体现在他那些脍炙人口、充满自嘲的荤段子上。所以忽然间冒出这么张承志、这么陈凯歌的一段冯氏语录来,反而让人不太习惯。
不过也不奇怪,他们这代人骨子里有挥之不去的精英意识,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在某个舞台上,或是某个城楼上,挥一挥手就会如何如何。但事实上这代人和我们70后一样,基本上都是小人物。
我们都是很小很小的人物,因为塑造我们这个时代的大框架早已成型,你再怎么努力,也很难跳出这个框架。只有等到框架本身有了大的改变之后,才能产生真正创造历史的大人物,有可能是80、90后,也可能是00后。40岁以下的人对这些话不一定有体会,可能再过10年20年会慢慢明白。
所以我一直主张「朝前看」,和王兴说的差不多。(本文首发钛媒体)
2017 T-EDGE年度国际盛典强势来袭,点击阅读原文,了解大会详情吧!
点击阅读原文,报名了解2017 钛媒体T-EDGE年度大会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