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无悔入B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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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站团队主要成员（自左至右）徐逸、陈睿、李旎。

摄影：贾睿

文 | 《中国企业家》

属于年轻人的B站被主流社会和资本市场拥抱，光照耀在Z世代身上。

“选择bilibili这个名字，是因为《某科学的超电磁炮》里的炮姐吗？”

2011年初春的某个深夜，杭州一栋近乎毛坯的别墅里，穿着睡衣的徐逸坐在床上。当坐在对面的陈睿，穿着西装，端着可乐，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时，他觉得满满的违和感。《某科学的超电磁炮》是那时刚刚火起来的一部动画，bilibili是主角炮姐用超能力时发出的声音。徐逸喜欢炮姐，于是干脆把网站的名字从MIKUFANS改成了bilibili。他当然有这个自由，他是这家弹幕网站的创办人。

若不是纯正二次元圈子里的人，很难想到bilibili这个名字的梗。陈睿传递给徐逸的，仿佛某种暗语。确认过眼神，原来彼此都是二次元的人。尽管那时的他们，一个是寄身于民房里的草根创业者，一个是出入高档写字楼的职业经理人。

那晚，是陈睿和徐逸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徐逸收到过一封邮件，自称：“我是陈睿，对你们这个网站很感兴趣，我们能不能见一见？”这个陈睿是谁？徐逸在网上找到一个同名的微博号，留的就是那个邮箱。这个微博上的陈睿，自称金山网络副总裁，发的内容都是那种很行业很精英的，但是头像怪怪的，是个动画。这种违和感引发了徐逸的好奇，就是觉得“这人有点意思”，要见一下。

bilibili，一家成立于2009年，最初以二次元文化为标签的网站，获得被主流商业社会认可的可能性，就是在前不久的一个晚上。

2018年3月2日，bilibili在美国纳斯达克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每股发行价11.5美元，共发行4200万股ADS，融资额4.83亿美元。上市后，陈睿作为公司董事长及CEO，持股18.3%，徐逸作为创始人及总裁，持股11.1%。按照上市时的32亿美元的市值计算，1978年的陈睿身家约6亿美元，1989年的徐逸身家约3.5亿美元。 

在越来越呈现出寡头格局的中国互联网市场里，bilibili是为数不多的异类，它没有绝对意义上站队。当然，前五大机构股东名单里出现了腾讯，但只在第五位，前四名全部是专业VC。更为重要的是，bilibili有很强的社区属性，看起来又像是个视频网站，更是一个创作者平台。以普遍经验来看，这些属性，无论哪一种都肉身沉重。但它竟然以一种近乎轻盈的姿态，站到了纳斯达克的主席台上。

“此生无悔入B站”

陈睿给王小川发过一条微信：“感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因为在陈睿加入bilibili这件事上，王小川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陈睿和王小川是成都七中的同桌，后来同在互联网圈，是多年的好朋友。他们经常聊天，陈睿喜欢提问，很多问题是王小川之前没想过的，一些超预期的想法就被激发出来了。

见徐逸之前，陈睿也问了王小川一个问题：知不知道B站（bilibili的别称）？他也想做个类似的视频网站。虽然王小川不知道B站是什么，但还是觉得不好，这个东西既然已经存在了，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去投资它，“百度1999年就起来了，要是我早有做搜索引擎的想法，早年有机会投它就投它了。实在不行我再做一个。”

陈睿觉得有道理，就给徐逸发了那封邮件。第一次见面两周后，陈睿又飞了次杭州，向徐逸明确表达了投资意愿。徐逸觉得这事不靠谱，拒绝了一两次。

“当时B站属于个人站点，什么证都没有，用户数也只有几十万。钱投进来亏了怎么办？”徐逸担忧。

但是当年年中，新番很给力，用户数激增，徐逸需要钱买新服务器，还是接纳了陈睿的投资。不过，公司正式把陈睿加到股东列表里，是在两年后了。徐逸觉得这人很神奇：“是那种，给了别人钱，就把事儿给忘了的人。”  

所以在B站，陈睿的第一个身份是天使投资人，后来A轮和B轮的时候也都有跟进，把能动用的钱全都投进去了。2014年，陈睿离开刚刚上市的猎豹移动，全职加入了B站。那时的他，已经经历过金山软件和猎豹移动两次上市，不缺钱，心态轻松，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了雷军、黎万强、王小川等人，大部分人都支持他去做，只有黎万强有些不同意见：“你如果去做动漫，就跟以前的朋友没有共同语言了。”陈睿说：“好可怕啊！”结果他还是去了，还挖了猎豹的同事李旎，当B站的副董事长和COO。

令人唏嘘的是，B站上市前一个月，国内弹幕网站的鼻祖A站（ACFUN）停止了运营。A站和B站，是有渊源的。徐逸最初是A站用户，2009年，因为不堪忍受A站糟糕的服务器，创办了B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B站都被称为“A站的后花园”。

股权和管理上呈现的不同特征，让A站和B站走向了故事的两极。2010年，A站创始人西林以400万元的价格将公司卖给徐少杰，后者在A站的基础上孵化了斗鱼TV后，于2014年将公司再度出售。此后A站又经历了4次易主，倒在了B站上市之前。

B站则是完全相反的，作为创始人的徐逸一直是公司的主要股东。这个不满30岁的二次元文化忠粉，当然有很中二的一面，但他也很现实和理智。他来自于浙江商人家庭。

创业最初的五年，B站一直由徐逸管理，团队很小，从几个人慢慢发展到几十个人。和很多草根创业者一样，他身兼数职，既是销售员，又是程序员，还要管社区运营，有时候还得去跑各种证照。

他对抗压力和琐碎的方式，是起些奇怪的公司名字，例如：上海中二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上海呵呵呵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徐逸清楚自己的边界，这个边界不仅在于商业运营的经验，也来自于人的疲劳感。大概从2012年开始，他反复游说陈睿加入公司。陈睿提出，希望像雷军和求伯君那样，大家在股权上比较平均，徐逸回复没问题，如果陈睿对公司的贡献更大，股份比自己多都可以。“用最大的诚意拉动比你专业的人”，这个道理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懂了。

陈睿将过去十几年的互联网从业经验带到了B站。他是金山软件的89号员工，做过雷军的助理，也是猎豹移动的3号员工，担任副总裁，中间还创业了一家叫贝壳安全的公司，被猎豹收购。他是投资人最愿意投的那类创业者。君联资本董事总经理靳文戟在2014年前后，先后两次考察B站，第一次没看懂，第二次还是不太懂，但他还是决定要投。“陈睿做的哪怕不是B站，是C、D、E、F站，我们都投。”除了押注人，强用户粘性和难以被BAT同化的独立运营平台，也是靳文戟看重B站的原因。君联先后三次投资B站，共6000万美元，是其TMT板块里投资额最大的项目。

陈睿很快做了一些艰难的决定，例如坚决地购买服务器、买版权。因为公司在比较早期以比较便宜的价格占有了一批动画版权，在随后的版权大战中才不至于落伍。

李旎则是TMT领域里，神奇少女一般的存在，24岁创业，26岁被傅盛请到猎豹做人力资源高管，给了很多期权。

李旎 摄影：贾睿

其实2014年的陈睿，并不知道B站究竟能做多大，能不能上市。他游说李旎的理由是：“你太累了，人生还是需要一份做得开心的工作。你过来，我们可以做一些快乐的事情。”

每一年，B站都会举办BML（大型同好线下聚会），线上同步直播。当弹幕里满满飘过：“此生无悔入B站”，那一刻，陈睿确定自己是快乐的。

“B站房地产了解一下”

上市当天敲完钟，大家站在一起拍照，本来挺高兴的，徐逸却哭了，“总算熬出了一口气。”有件事他一直难以释怀，为什么总有人黑他，“我做那么多事干嘛？莫名其妙还要被人骂”。

有人说，他搞了A站的小动作，也有人说，他一定是官二代。实际上，父母虽然经商，但早就退休了，也不算特别富裕的家庭。前几年，徐逸套现了一部分股权，就是为了给父母换房子。

但这些糟糕的感受，只是徐逸记忆里的一小部分，剩下的大多数还是开心的。初创期的B站没人又没钱，很多事情都是用户自发完成的。香港的用户为了上B站方便，就自己租了台服务器，后来成都也有人租，美国也有。B站APP的WP版本，就是一个微软员工利用业余时间写的程序。

社区就是这样，它将一群趣味相投的人聚在一起，人和人之间，人和平台之间产生文化的认同感。王小川曾带同事去B站做交流。那帮年轻人一听去B站，简直狂喜，王小川也挺高兴的，自己在工作里不能让下面的小朋友们惊喜，但是自己的同学能。

尽管后来几乎所有的视频网站都推出了弹幕功能，各家也着意购买一些动画资源，但靳文戟没有替B站特别担心，因为社区属性带来的用户黏性，已经构成了它的竞争壁垒。B站12个月后的用户留存率为79%。

所以徐逸将社区运营视作B站的免疫系统，是一道健康防线。一直以来，要成为B站正式会员，得先答100道题。换句话说，B站要和它的人先确认过眼神。

徐逸 摄影：贾睿

陈睿加入之后，徐逸主动交出了公司管理权，专门负责社区运营。他是B站的1号用户，也是对内容和社区氛围最敏感的人。

   

慢慢地，B站的内容就不只有二次元相关，还多了些时尚、纪录片、生活，甚至还有汽车、军事等。这些都不是徐逸他们刻意去引导的，而是用户自己主动UP上去的。有些内容UP的多了，他们就干脆划出个分区。

随着这些枝叶自然生长出来，B站二次元文化社区的标签被淡化。现在的它，看起来就像个迪士尼乐园，有很多游乐项目，提供各种文化趣味体验。B站的人气UP主里，既有跳宅舞的咬人猫，也有弹古筝的墨韵，还有以色列人高佑思，他制作了一系列视频，内容是外国人在中国的生活，吸引了很多人去看。

最近，社区里开始流行一句话：“B站房地产了解一下”。意思是说，B站就像一个小区，住着形形色色的人，陈睿、徐逸他们是物业管理公司的。热心用户真的给这个虚拟小区动手建模。

B站被定位于创作者平台，没有二次元或者泛二次元等前提，它不再是亚文化和小众的。以资深宅男徐逸的体会来看，网络越发达，人就越宅。人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去追寻某种趣味，发展到极致就是控。

所以在B站上，UP主上传的内容，大多是经过编排的，呈现出一个完整的作品，这点和快手和抖音都不相同。例如咬人猫跳一个舞蹈，通常要准备几个月时间，有时候表演中间还会换几套衣服，但通过后期剪辑，一套舞蹈下来就很顺畅。高佑思则是一个标准的内容创业者，他有个视频制作公司。

B站越来越融入主流社会。农历三月初三，共青团中央和B站共同发起了中国华服日，真的有很多小姐姐，穿上华服拍了美美的照片和视频，上传网站参与活动。因为B站有很多年轻用户，通过这个媒介，团中央可以用年轻人接受的方式实现交流。

前不久，李旎上传了一个视频，名字叫“新人UP主在B站音乐区惊喜亮相”，其实就是陈睿在UP主聚会上唱了一首歌。ID共青团中央留言说：“最新鬼畜素材，get√”，后面还跟了个B站特有的小电视表情符。

“我们的对手是王者荣耀和绝地求生”

高中时期的陈睿，给王小川留下的印象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人家都讲四川话，他讲普通话，慢条斯理地说，就觉得这人很有趣。还有就是有钱，父母都是航空公司的，他是班上最早买奔腾电脑的，用正版软件。

陈睿也不回避这个，那时候盗版的漫画1块9一本，一套七龙珠有100本，他都有。还有圣斗士、城市猎人、乱马二分之一，这些都在他书架上。

王小川觉得，陈睿比较穿越，“他离现在的消费群体比较近，更容易和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产生共鸣。”

招股书中，B站将自己定义为中国年轻人高度聚集的内容平台，其用户中81.7%是90后和00后，B站给了这群年轻人一个概念——Z世代。这是成长于高速发展中国的一群人，大部分人没有体会过基本生活的压力，他们习惯于电脑、手机、互联网组成的三维世界。

相比于前几代人，90后和00后更有付费意愿。因此在流量变现的道路上，当豆瓣这样的社区还在上下求索时，B站在2017年实现了24.68亿元的收入。

刚认识的时候，陈睿问过徐逸一个问题，B站的未来是什么？徐逸回答，至少像盛大那么大，因为它有商业价值。 “当时已经有一些二次元周边的淘宝店给我们投广告，1个月3000块，特别便宜，就挂个小banner，但他可以把销量提个七八倍的样子。从我们这过去的客户，几乎十个人里面有三四个会买，转化率高得可怕。”

但Z世代也有Z世代的问题，他们对于广告的容忍程度有限，特别是贴片广告。2015年，B站承诺，正版新番永远不加贴片广告。第二年，B站曾在5部新番前面加过广告，但是马上用户提出反对意见。陈睿和徐逸赶紧发布声明，说明加贴片广告的原因来自版权方的强制要求。“如果大家不愿接受这种可跳过的广告，B站会尊重大家的意见，宁可不上线番剧。B站未来有可能会倒闭，但绝不会变质。”

从版权到广告和会员收入，构成了绝大部分视频网站的商业模型，很短。没有贴片广告的B站，必须想到更加长尾的模式。

2014年，陈睿和李旎加入以后，B站开始公司化运作，并展开商业模式的探索。2016年，B站代理的一款名叫FGO的游戏火了，在iOS畅销榜上，一度超过了王者荣耀。游戏成了B站最大的收入单元，2017年占比达到83.4%。

“游戏我们做得最早，它是一个很好的消费场景，但其他的我们也在做，广告、直播，还有开放平台等。”李旎说。

因为没有贴片广告收入，B站不需要像传统视频网站那样，购买的版权越来越头部，烧钱也越来越多。它的成本结构里，只有13.6%来自于内容和版权。在B站的整体视频播放量里，85.5%来自于PUGV，即专业用户创作视频。

但B站不能把版权内容砍掉，李旎举了一个例子说明原因。B站是全国第一家引进FATE系列版权的网站，把很多FATE的粉丝留下来了。同时，围绕FATE的二次创作内容也很多，就把这群粉丝紧紧的沉淀了。而FGO就是从FATE衍生出来的。

“一个IP产生了游戏、周边、直播内容，用户会自然而然去消费，这是一个内容生态的变现过程。”李旎说。

B站和传统视频网站没有形成头对头的竞争，陈睿在市场上，没有找到它的直接竞争对手。但这也意味着，每一个希望占有用户时间和心智的产品，都和B站产生竞争。“在争夺用户时间上，我们最大的对手是王者荣耀和绝地求生。” 

在整个消费战场上，Z世代的阵地正在扩大。但他们终将老去，新的一代又会是不同的。“如何在留住年轻用户的同时，保持不变形，这是B站的最大挑战。”靳文戟说。

责编 | 刘考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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